第115章
  即使成年后她具备了独立生活的能力,但她潜意识依旧默认反抗是没有用的,就像反复遭受电击的动物,会放弃逃生尝试一样。
  再加上孝道伦理构建的社会规训体系对徐以安造成强大的行为约束。对她来说,脱离父母会面临不孝的道德审判,而长期被打压的人会格外在意外界对自己的评价,因此,这种社会评价风险加剧了她的行动阻力。
  纵使原生家庭充满痛苦,但作为长期适应的生存环境,反而成为她潜意识里的安全区。这种行为惯性使她在面对改变时产生生理性抗拒,每一次想要挣脱,都像陷入更深的泥潭。
  无法与原生家庭和解的小孩,是不可能成为真正的大人。徐以安的抑郁是心理、情感、神经生理等多维度因素交织的结果。想要真正的走出来,光靠药物和心理疏导是远远不够的。
  和抑郁抗争是一场重塑自我的漫长战役,季瑾溪想,楚怀夕应该能够帮徐以安走出来。
  思及此,她滚了滚喉咙,“老徐,我知道你现在内心很煎熬,我也明白你没有勇气从原生家庭的牢笼里挣脱出来,但我觉得,你可以尝试着和楚怀夕搭建新的安全区...”
  徐以安闻言猛地转回身,眉目沉沉,“不可以,我和她已经分手了。”
  话题被主动提起,季瑾溪趁机追问,“你明明很需要她,为什么还要和她分手呢?”
  徐以安愣了半秒,垂眸,避而不答,“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我救不了安安、治不了我妈的病、保不住自己的工作...”
  顿了顿,她突然笑了起来,笑声里带着挫败与悲伤,“季瑾溪,你说我是不是很没用?”
  “不是这样的!你别这样否定自己。”季瑾溪上前一步,却被徐以安抬手制止。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徐以安后退半步,后背又贴上了冰冷的墙壁,深吸了口气,扯出个无奈的笑,“我不需要安慰,不需要怜悯,更不需要你来分析我的心理创伤。”
  顿了顿,“你走吧,我会好起来的。”
  季瑾溪攥紧指尖,她知道以徐以安目前的心理状况,任何专业的干预都可能被视作攻击。
  “你别激动嘛,我只是想说..”季瑾溪深吸一口气,“就算你们分手了也可以做朋友,楚怀夕也还是在帮你的。毕竟你们曾经那么相爱...”
  曾经那么相爱…
  曾经…
  徐以安喉咙里像是吃鱼的时候卡进去了一根鱼刺一样,吐也不是,吞也不是。
  她摇头,“我们从来没有相爱过!”
  季瑾溪一愣,眸底闪过一丝不悦,“什么叫你们从来没有相爱过?你不爱楚怀夕?难道不是你主动要和楚怀夕谈恋爱的吗?!”
  徐以安抿了下唇,“是我主动开始的,所以我能做的就是让她及时止损。”
  “所以你真不爱楚怀夕?”季瑾溪不信。
  徐以安嗯了一声,“不爱。”
  季瑾溪凑近,一眨不眨地盯着徐以安,“不可能,你明明对她很不一样。”
  徐以安盯着自己被水打湿的鞋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话说的很慢很慢,“我对她好是因为我想利用她,想利用她找到自我价值,想利用她逃离原生家庭,可是后来,我发现她似乎也没什么用,更何况…现在我手抖得连手术刀都拿不稳,拿什么去爱人呢...”
  顿了顿,她抬眸看向季瑾溪,“我这样的人只会把身边的人拖进深渊。所以我想明白了,既然不爱她,就不要再自私的利用她了。”
  真话和假话混在一起,季瑾溪也有点分不清这人到底爱不爱楚怀夕。
  她看着徐以安眼底疯狂翻涌的自我厌弃,不忍心责怪她,往前迈了一步想抱抱徐以安,却在看到对方下意识瑟缩的动作时,生硬止住脚步。
  “老徐,你不要这么悲观。你并不是在身边的人下水,你只是需要别人的帮助。”季瑾溪尽量让声音保持平静,“就像当年你需要我一样。”
  徐以安闻言睫毛剧烈颤抖,沉默许久,轻声说,“不一样的,季瑾溪!当年的我傻兮兮的相信,会有人把我从深渊里拉出来…”
  顿了顿,她将自己颤抖的双手摊在季瑾溪面前,苦笑出声,“现在我才明白有些深渊,注定是要自己一个人往下坠的。”
  季瑾溪怔怔地盯着眼前抖得如同筛糠一般的指尖,哽咽了一下,“老徐…”
  徐以安收回手,双手抄进白大褂口袋,“我希望楚怀夕对我的近况一无所知。”
  季瑾溪心口压了一块大石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心疼难忍,躁涩的情绪几乎将她整个人吞没,吞咽了一下,“你为什么要瞒着她...”
  徐以安声音冷的没有一丝起伏,如霜般层层生起寒意,淡漠不掩警告,“季医生,患者的隐私是绝对保密的,就算是最亲近的人也不行!”
  她猛地咳了两声,威胁,“季瑾溪,你要是敢告诉她一个字,我们就再也不是朋友!”
  话落,季瑾溪大脑嗡的一声,《心理咨询伦理守则》条款那些用黑体加粗的保密协议,此刻成了架在她脖颈处的钝刀。
  “好,我答应你不会告诉楚怀夕。”季瑾溪轻拍了一下徐以安的肩,暗哑的嗓音里染上一丝无力,“但你也要答应我,绝对不会做傻事。”
  徐以安嗯了一声,淡淡道:“我不会。”
  季瑾溪深深叹了口气,“老徐,等你准备好直面黑暗时,可以随时来找我,我一直都在。”
  徐以安轻轻应了一声。
  门被人轻轻带上,徐以安摸出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楚怀夕的照片刺痛了双眼。她猛地按下锁屏键,将所有的光锁进黑暗里。
  第76章 都是假的
  暮色将最后一缕天光蚕食殆尽。医院走廊的白炽灯在潮湿空气中晕开惨白的光晕,与窗外浓稠的夜色形成诡异的交界。消毒水的气味在夜间愈发浓重,裹挟着潮湿的寒意渗入骨髓。
  “徐医生!”值夜班的小护士推门而入的力道带着几分急切,“你母亲醒了!”
  徐以安愣了一下,睫毛剧烈颤动,起身前往重症监护室,边走边问,“她状态怎么样?”
  护士小跑着跟在徐以安身后,“你母亲生命体征暂时平稳。不过她情绪有些激动,从醒来就一直在喊你的名字。”
  徐以安瞳孔骤然一缩,“知道了。”
  推开病房门的瞬间,窒息感扑面而来。
  病床上的人半倚在枕头上,苍白的面容上挂着未干的泪痕。在看见女儿的刹那,枯瘦的手突然痉挛般伸出,“安安…”
  徐以安愣在原地,眸底闪出抗拒与厌恶。
  “安安,快过来让妈妈看看。”徐母枯槁的手指还在虚空中抓握,像溺水者徒劳地捕捉浮木。
  母亲焦急的呼唤将病房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徐以安盯着那双手,下意识后退半步。
  徐母愣了几秒,哭腔道:“快过来啊!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啊。”
  被压抑的愤怒与委屈在胸腔里翻涌,却在接触到徐母布满血丝的眼睛时,化作无声叹息。
  徐以安缓缓迈开步子,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当她终于走到病床边,徐母像疯了一般猛地抓住她的手,枯瘦的手指带着病态的灼热。
  “妈妈终于见到你了…”徐母的眼泪滴在女儿手背上,喃喃,“宝贝,妈妈好想你啊…”
  徐以安垂下眼睫掩住眼底翻涌的情绪,另一只手虚虚覆上徐母手背上凸起的青筋,“您别激动,您刚醒,身体还很虚弱呢。”
  徐母攥着女儿的手往胸口按,沙哑的控诉里裹着黏腻的哭腔,“安安,妈妈差点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安安,妈妈可不能没有你啊。”
  滚烫的泪水顺着她凹陷的脸颊滑落,在徐以安手背上蜿蜒成灼热的溪涧,徐以安心底生出深深的无力与疲惫。
  “怎么会呢?你别瞎想。”徐以安抽出一张纸巾,将纸巾轻轻按在母亲眼角,柔声细语,“您要是再哭,血压又该升上去了。”
  徐父不知何时站在门口,眼眶微微发红,声音里难掩难过与庆幸,“老婆,你终于醒了!!”
  徐母闻声扭头看向徐父,“老徐…”
  徐父快步上前,坐在床边,动作轻柔地将妻子散落在额前的白发别到耳后,“这些天你可把我和安安急坏了,以后不许再这样了。”
  徐母才刚止住的眼泪再次汹涌,虚弱地缩在丈夫怀里,“对不起啊,让你们担心了。”
  “说什么对不起嘛!醒了就好,没事了,没事了,别哭了。”徐父用指腹轻轻擦去妻子脸上的泪水,“想吃点什么?我让人去买。”
  徐母哽咽着摇头,干裂的嘴唇动了动,“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吃,就想看看你们。”
  她的目光贪婪地在丈夫和女儿之间游移,像是要把昏迷时错过的时光都补回来。
  徐父顺势将妻子的手包在掌心,拇指一下下摩挲着她手背上的褶皱。
  “来之前我问过主治医生了,她说你恢复得不错,再观察几天就能转到普通病房。”徐父嗓音放得很轻,带着难得的温柔,“等你出院,咱们去吃你最爱的苏帮菜,松鼠桂鱼管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