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她已经两个月没有开口说一句话,声带像被风干的琴弦,连吞咽唾液都带着撕裂般的钝痛。
  徐梦每天像打卡似的将温热的粥凑到女儿唇边,“安安乖,就喝一口好不好,就一口…”
  耳边的声音裹着似有似无的哭腔,徐以安依旧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帘缝隙里漏进的一缕光。她希望下辈子自己能变成一只花蝴蝶,这样就可以轻易地逃出这座牢笼。
  第三十六次换营养液时,徐梦掀开徐以安的睡衣下摆给她量腰围。面前苍白的皮肤下,肋骨根根凸起如嶙峋的礁石,手腕细得几乎握不住。
  徐梦鼻尖泛酸,攥着女儿瘦骨嶙峋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哽咽着,身体止不住的颤抖,“安安,你看看妈妈啊!妈妈的心真的快碎了,你不要再这样了,好不好?我真的太累了…”
  徐以安的心脏里插着一把刀,一直在痛,痛的她根本没有办法听清妈妈在说什么,她的注意力全在心脏的疼痛上。
  徐梦趴在女儿腿上泣不成声,“安安,妈妈求你了!你跟妈妈说句话好不好?就一句…妈妈真的求你了…你到底想怎么样啊!!”
  徐以安睫毛缓慢地动了动,却仍是盯着天花板上晃动的监控探头。
  红点闪烁如永不熄灭的囚灯,将她所有的情绪、表达欲和求生欲吞噬了个干净。
  深夜的死寂被打碎在第三十九天。
  这天徐母被噩梦惊醒,伸手摸向床尾,却只触到冰凉的床单。
  黑暗中,徐以安赤脚蜷缩在飘窗角落,脖颈抵住钢筋缝隙,苍白的脸在月光下泛着青灰。削瘦的脊骨微凸,看着风一吹就断了。
  “安安,快停下!危险!”徐梦尖叫着扑到女儿面前,却在看清女儿表情时僵住。
  那双空洞的眼睛里,竟浮着微弱的笑意。
  从那天起,徐以安除了上厕所,再也没有下过床,像个植物人一样,睁着眼睛一动不动地平躺在床上。手腕处的伤疤已经痊愈,但身体里潮湿处的伤口仍在溃烂,一日一日愈发严重。
  她的心气彻底散了,每天都是在靠发懵熬日子,她冷眼看着那些营养液不断装进她破败的身体,感受着越来越严重的心悸,恶心,头痛,忍受着令人无法呼吸的檀木香。
  不知不觉间,窗外的梧桐叶开始泛黄。
  徐以安依旧不吃不喝不说话的躺在床上,每天靠数输液管里的气泡,脑子里的嗡鸣,点滴落下的声音,越来越迟缓的呼吸声,窗外蚊虫掠过防盗网的次数,母亲的斥责与父亲的叹息度日。
  她的皮肤愈发透明,隐约可见青色血管在皮下蜿蜒,像无数条正在爬行的蚯蚓。
  而每一个失眠的深夜,她总能听见楚怀夕在耳边低语。那人的声音温柔又遥远,如同隔着一个光年的距离。
  她突然好想她,发了疯一样地想她。
  坠入幻觉搭建世界的徐以安如同一个固执偏激的囚徒,着魔般在脑海里和楚怀夕聊天。
  一人分饰两角的聊。
  不眠不休的聊。
  畅所欲言的聊。
  深夜的阳台寂静无声,徐父靠在墙上,指间的香烟明明灭灭了三个钟头,烟灰落了一地。
  许久后,他掐灭烟,在手机通讯录里翻找了半天,喉结上下滚动两下,最终按下通话键。
  第85章 刽子手与救赎者
  电话响到第三声才被接通,季瑾溪带着困意的声音传来,“徐院?这么晚找我是…”
  “小季,”徐父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打断她的话,“现在方便来我家一趟吗?”
  话落,对面陷入诡异的沉默,久到徐父以为电话断了,才听见一阵布料摩擦声,显然季瑾溪已起身,“徐以安出事了?”
  徐父嗯了一声,叹息道:“她一句话都不愿意和我们说,也不愿意吃饭…”
  听筒里传来重物倒地的声响,像是手机摔在了地上,紧接着是急促的脚步声。
  半小时后,季瑾溪裹着未系好的风衣出现在电梯口,发丝凌乱地贴在汗湿的脸上。
  徐父一早就侯在电梯口,他将食指抵在唇边示意噤声,“我给她妈妈喂了安眠药。虽然她睡着了,但我们尽量别吵到她。”
  停了一下,他垂眸解释,“她妈妈不太想让她见任何人…”
  季瑾溪愣了愣,眉头紧皱,“我明白了。”
  两人放轻脚步走向徐以安卧室,透过虚掩着的门缝,季瑾溪看见徐以安蜷缩成小小一团,背对着房门,一副抗拒沟通的姿势。
  “怎么会这样?”季瑾溪嗓音发颤,眼眶瞬间通红,“您不是说她去国外治疗手了吗?”
  “对不起,是我骗了你,她一直在家…”徐父突然哽咽着说不下去,身子重重靠在墙上,“小季,叔叔求你了,你一定要救救她。”
  季瑾溪深吸一口气推开门,金属合页发出细微的吱呀声时,她清楚的看到徐以安的肩膀明显抖了一下,却没回头。
  季瑾溪在床边蹲下,伸手想触碰那僵硬的脊背,又怕惊到对方,手悬在半空许久,才轻轻落在她濡湿的后背,压低声音,“老徐,是我。”
  徐以安睫毛剧烈颤动,缓缓转过来。
  即使是在昏暗的环境,季瑾溪也能明显的看出,徐以安憔悴的厉害。脸色苍白黯淡,颧骨凸起,整个人瘦的完全脱了相,红血丝和黑眼圈肉眼可见,眼神像蒙着灰雾的玻璃珠。
  看着像是就只剩下一口气吊着。
  这才多久,怎么会弄成这样…
  徐以安戒备地盯着曾经最信任的好友。
  “老徐,”季瑾溪喉咙发堵,轻声问:“你要不要跟我聊聊天,我们都好久没见了…”
  徐以安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盯着她。
  “老徐,我们出去坐会儿,好不好?你不能把自己困在这里。”季瑾溪声音带上哭腔,伸手想触碰好友单薄的肩膀,却被徐以安猛然甩开。
  动作扯动了睡衣袖口,季瑾溪清楚地看到了腕间那道淡粉色的疤痕。她瞳孔一震,难以置信地提高声音,“徐以安,你怎么可以割腕!”
  说话间,瞥了一眼睡在徐以安身侧的人,攥紧拳头,压低声音,“老徐,你知不知道手对外科医生来说,有多重要啊?!”
  徐以安像个哑巴似的,一声不吭。
  季瑾溪泪水瞬间夺眶而出,思忖片刻,决定用楚怀夕刺激她开口,“老徐,你怎么可以伤害自己呢!你这样楚怀夕会心疼死的!”
  徐以安依旧无动于衷,紧闭上双眼,一副要将整个世界拒之门外的姿态。
  徐父担心季瑾溪会吵醒妻子,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对方去外面聊。
  季瑾溪瞪了一眼背对着自己的徐梦,手扶着膝盖起身,蹑手蹑脚地回到客厅。
  客厅,季瑾溪跌坐在沙发上,指甲深掐进掌心才勉强止住颤栗,“徐以安为什么自杀?”
  徐父坐在沙发另一头,点燃一根香烟,平淡讲述事情的全部经过。
  “所以她不仅割腕,还吞了安眠药?”季瑾溪仰起脖子,声音像生锈的齿轮,“你们到底对她做了什么才会把她逼到这个份上!您为什么要逼她和楚怀夕分手,明明她们很幸福的!!”
  “她们不合适…”徐父突然剧烈咳嗽起来,烟灰随着震动纷纷扬扬落在地毯上,“我以为...我以为分开一段时间她就能忘了那个女人。”
  停了几秒,他偏开些许视线,声音越来越小,“我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季瑾溪猛地站起来,茶几上的一次性水杯被撞得剧烈摇晃,“徐以安为了成为主刀医生付出了那么多…她在手术室连续站十几个小时都没喊过累,现在被你们折磨成这副样子!”
  “我也是为了她好!”徐父突然暴喝,脖颈青筋暴起如扭曲的藤蔓,“她妈妈心脏不好,要是知道女儿是同性恋肯定会受不了的,作为丈夫我总不能不管妻子的死活吧…我真的没办法!”
  “没办法?”季瑾溪无语,“那作为父亲,你就能牺牲女儿的幸福了?能不顾女儿的死活?”
  “我没有不管她…”
  季瑾溪仰起头,颤了颤眼睫,想到徐以安自杀时的无助与决绝,嗓音颤的不像样子,“你没有不管她?那她准备吞安眠药的时候,你在干什么?她拿着刀要割腕的时候,你又在干什么?”
  气氛安静了好一会。
  徐父长叹口气,“我当时以为安安只是一时叛逆,才会选择和一个女人在一起。我以为只要分开她们,将来她一定会遇到真正喜欢的人。”
  “你以为!你以为有屁用啊!”季瑾溪烦躁地揉了把头发,“她都这样了,你们还把她锁在家里,你们是想看着她一天天把自己饿死吗?”
  徐父将烟头扔在地上,双手捂住脸,指缝间渗出浑浊的泪水,“我后悔了...那天在医院,我看到她手腕上的血...”
  他的声音被呜咽撕成碎片,“我想放手让她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可你阿姨她...她根本听不进去,说只要安安活着,变成植物人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