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从现在起,所有锐器要全部藏起来,你快去找人给病房窗户上装上防盗网!”
  徐父的叹息声混着烟味从门缝飘进来,“你这样和关犯人有什么区别…”
  “那你说我该怎么做!”徐梦歇斯底里的尖叫声刺向四面八方,“难道要我再经历一次看着安安血流不止的场面吗!”
  徐以安转了转眼珠,视线落在床边新换的洁白床单上,没有血迹的白色刺得她眼眶发酸。
  死亡成了最奢侈的妄想。
  她的生命从来都不属于她。
  算了,就这样吧。
  接下来的日子,护士每隔半小时就会查一次房,徐梦像个影子般寸步不离的守在病房,连徐以安上厕所都要跟着。
  某天深夜窗外刮起大风,徐以安趁着母亲打盹的间隙,赤脚走到窗前。
  绝望在她的心底和血液里扎根生长,求死不能的她只想打开窗户,呼吸一口新鲜空气。
  徐以安眸中盈满渴望,伸出手,就在指尖即将贴上把手的瞬间,身后传来椅子倒地的声响。
  “安安,你想干什么?!”徐梦冲过来,死死拽住女儿的胳膊,眼中满是惊惶与怒意,“你能不能让妈妈稍微喘口气,别再折腾了行吗!”
  徐以安怔怔的看了母亲好一会,突然轻笑出声。笑声越来越大,带着近乎疯癫的释然,惊得徐梦下意识松开了手。
  从那以后,徐以安彻底变成沉默的标本。
  无论父母如何哭喊、哀求、谩骂或是小心翼翼地讨好,她都只是睁着空洞的眼睛望着虚空。
  看到季瑾溪和同事们打来的电话一次又一次被母亲残忍挂断时,她也只是微蹙了下眉。
  徐以安总盯着腕间的纱布出神,每次更换绷带时,新生的皮肉在纱布摩擦下会隐隐作痛,提醒着她这场失败的逃离。
  她开始彻夜失眠,大把大把掉头发。
  无事可做,无处可逃的她只能躺在床上,在寂静中等待自己消亡。
  既然连死亡都无法选择,那就让灵魂先一步腐烂在这具被囚禁的躯壳里。
  她不再挣扎,她举手投降。
  出院这天,徐梦用衣服、帽子、口罩将女儿包裹的严严实实,随后将其塞进保姆车后座。
  一上车,父亲立刻按下所有车窗的锁扣。
  三人一路无话的回到家。防盗门新换的电子锁“嘀”地响起,徐以安瞬间垂下脖颈。
  她知道,她的人生又多了一把锁。
  徐梦将徐以安推进卧室,命令道:“从今天起,不许反锁门,不许打开窗子。明白吗?”
  徐以安看着面前被改造成密不透风的茧房的卧室,没有质问母亲,没有和她说一句话,没有任何反应,只是虚弱地靠在墙上。
  她怔怔地盯着天花板上新装的监控探头,镜头红点在暮色中如同一颗永不闭合的眼睛,正在肆意地窥探她的生活。
  徐以安麻木地在心底苦笑一声。她连一个可以流露真实情绪的角落都没有了。
  那就不流露了,反正也没什么情绪了。
  反正也没有人在乎她的情绪。
  原本的书桌和床被搬走,换成了一张更舒适宽敞的双人床,母亲的羽绒被已经铺在床尾,空气中漂浮着令人作呕的檀木香。
  “去洗个热水澡,去去晦气。”徐梦突然出现在门口,吓得徐以安肩膀猛地一颤。
  徐以安沉默地拿上睡衣前往浴室,这才看到浴室的门锁被拆除了,她眯眸一看,发现敞着洞似乎比门锁大了一圈。
  她不解地转头看向母亲,用眼神询问。
  徐梦半倚在门框上,柔声解释,“你身体太虚了,妈妈担心你会晕倒,所以…”
  徐以安收回眼神。
  她当然知道,她是怕自己再度自杀。但她没有拆穿母亲,重重关上形同虚设的门。
  蒸腾的水雾中,徐以安半垂着眼睛,用水流一寸寸啃噬她的血肉。
  她想,如果水流能杀死人多好。
  凌晨四点,枕边传来粗重的呼吸声,徐以安转头看向身侧的人,只见母亲蜷在床尾,睫毛上沾着未干的泪痕,手里死死攥着她的睡裙下摆。
  月光透过防盗网的菱形格子,在母亲脸上切割出一道道森冷又扭曲的纹路。
  徐以安眸底闪过一丝嫌恶,移开视线。
  餐桌上,徐梦将剥好的虾仁堆成小山,用筷子敲了敲碗沿,提示晃神的女儿,“安安,多少吃一点饭好不好?这样下去,身体会垮的。”
  汤匙磕在碗沿的脆响让徐以安浑身发抖,她紧紧抿住发白的唇,拒绝母亲的投喂。
  徐梦一噎,将女儿的碗摔在地上,“有本事你就永远别吃饭!”
  从那之后,徐以安开始用绝食对抗父母。
  徐梦气不过,每天到饭点她都会强行撬开女儿的嘴,将流食灌进去。可转眼的功夫,女儿就会爬在床边呕吐,混着血丝的秽物溅在她精心熨烫的旗袍上,难看又难闻。
  日复一日,徐梦被折腾的精疲力尽,她命令徐父每天准时准点给女儿打营养液。
  她越想死,她越不让她死。
  她想只要女儿闹够了,就会听话了。
  徐父早已心力交瘁,手扶着额头,“你这样又是何必呢!你都多久没出门了。你打算关女儿多久,三个月,一年,还是十年,二十年?”
  “你以为我想关着她啊!”
  “那你就别再管她了,让她出去散散心,说不定就好了呢?”
  “你说的轻巧!万一她出去跳河了呢!”
  “不会的…”
  “不要再说了!”徐梦眼眶愈发猩红,语气偏执,“如果安安愿意放弃求死的念头,如果她能变回过去乖巧、懂事的样子,我自然会放她出去的。否则,我就一直陪她待在家里,寸步不离的看着她。我绝不能失去我唯一的孩子。”
  顿了顿,她苦涩地笑了笑,“如果有一天我被她折腾的再也没有力气看着她了,我会带上她一起死,也算是如她所愿了,你也解脱了…”
  徐父哑然,“你脑子是不是有问题!你居然想带着女儿一起死!我看你简直是疯了!”
  “那不然怎么办?我把她留给你这个不负责任的爸爸?”徐梦冷声反呛,“我要是像你一样躲得远远的,我脑子也好得很。直到现在我才发现,你是全世界最好的丈夫、最好的父亲。”
  徐父张了张嘴,但他知道他说什么妻子都听不进去。重重叹了口气,前往医院拿营养液。
  四周万籁俱寂,整个世界都被控制,阳台门也被焊上了双层钢筋,徐以安只能透过缝隙,看楼下自由行走的行人。
  暴雨突至,她下意识探出指尖,想感受一下自然的生机,后腰突然被人勒得生疼。
  母亲不知何时贴了上来,“徐以安,你又想干什么啊!这才安分了几天,怎么又开始了!以后没我的允许,不许打开这扇门!听到没有!”
  困在思想绝境里的徐以安没有理她,沉默的挪动脚步走向卧室。
  手机在第三周彻底消失。
  那天徐以安发疯般翻遍了整个房子,却在书房的垃圾桶看到她和楚怀夕的一张合照。
  她留下来的唯一一张合照被撕成了碎渣。
  徐以安当着母亲的面,蹲在地上,一点一点将碎片捡起来,如视珍宝似的放进睡衣口袋。
  徐梦面容气到扭曲,怒斥道:“徐以安,你是不是中邪了!她都把你害成这样了,你居然还在想着她!你简直太让妈妈寒心了!”
  徐以安被她吵的头晕,放弃寻找手机,躺回卧室床上,将手放在兜里的碎片上。
  不知道花蝴蝶在做什么?
  盛夏时节,她应该在花丛中自由飞翔吧。
  哎,真让人羡慕啊…
  深夜的窒息感与疼痛感是最为浓稠的,徐以安听着枕边均匀的呼吸声,感觉有无数只手从四面八方缠上来。
  她冷不丁勾起唇角,而后屏住呼吸。
  窒息而亡是最自然的死法。
  翌日,当闹钟响起时,徐以安满脸绝望。
  窒息感杀不死她。因为本质上她还是一个贪生怕死的人,每次屏息到快要窒息的时候,她就会忍不住张开嘴呼吸。
  周而复始,全是徒劳。
  洗漱完的徐梦走进卧室,一眨不眨地看着女儿,柔声细语,“安安,头发怎么这么乱啊?来妈妈给你梳头发。”
  徐以安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任由母亲将她从床上拉起来,按在梳妆台前梳头。
  镜中倒映着重叠的身影,母亲的嘴唇擦过她耳畔,“看看这样多乖啊~不管怎样,妈妈都会永远陪在你身边的。宝贝,妈妈爱你。你是妈妈的人生,你是妈妈的骄傲。”
  她说的真诚又认真,可是镜子里的女儿却像个木头人似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徐梦眸底闪过一丝不悦,叹了一口气,“行了,你接着睡吧,妈妈去做早饭。”
  营养液袋里的透明液体以恒定速度滴落,徐以安发直的视线艰难地追着那串气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