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太子失踪,皇帝病危,整个朝堂之中受益最多的莫过于二皇子。
  而当今圣人,乃是官家继后,桑氏名门之女,更是如今二皇子生母。
  重要的是,那场灭门的大火、惨案、以及葬身于火海的亲族,都与她脱不开干系。
  二皇子当权,桑氏会做出什么事情来根本无法预测,此时,只有一阵恶寒涌上顾云篱心头,她呼吸急促了一瞬,眼前蓦地发虚,一切混沌起来——可就在这时,不知何处的一串清脆的铃声将她从混沌的思绪中拉了出来。
  “不要声张,”顾云篱回神,拍了拍清霜,“只当与我们无关,我们也不过布衣百姓,等这件事处理完回医馆,我再做打算。”
  清霜点了点头,跟着她又回到了内寝。
  原来是林慕禾在混沌中说起了梦话,字句破碎,含糊不清,断断续续地几个“娘娘”、“爹爹”、“疼”的字眼从她紧咬的牙关缝里泄出来,她浑身发汗,银针的效果已经初步显现。
  忘了这个,顾云篱神色暗了暗,看着一旁煎药的小叶,问道:“你家娘子眼不能视物?”
  “正是,娘子可怜……整日缠着那圈白纱度日,偏又生在这样的人家!”
  顾云篱却没空听她掰扯那些内宅腌臜,又问:“这眼是打娘胎里出来的先天弱症,还是出生以后的?”
  小叶脸上却浮现了一丝怔愣,半晌,她一边扇着炉火,一边道:“我比娘子小两岁,有些事也不得知,只是听原先宅子里的老嬷嬷说过一两句,是娘子四岁时发了个罕见的病症,药石无医,整日高烧不退,后来,还是主君从外面请了个名医,这才救回来一条命,可后来,娘子的眼愈发不能视物,长到及笄,便干脆什么都看不见了,只能依稀感知些光来。”
  什么病症还能把眼睛烧坏了?顾云篱细细思忖,又回忆起方才那滴不正常的血,一时间有些乱。
  “你家娘子四岁时……是哪一年?”
  小叶掰着指头算了算:“正是……嘉兴三年。”
  这下,就连清霜也猛的抬起了头。
  嘉兴三年,正是云家满门遭难之时。
  这时间有些过于巧合了,顾云篱莫名觉得这其中有些渊源,可脑子中却一片混乱,连不在一起。
  “嘉兴三年……"林慕禾比她小了整整四岁。
  小叶还在扇着炉火,她抱着膝头,嘟哝着又问:“顾神医……我家娘子能好起来吧?”
  顾云篱噤声了一瞬,继而轻吐了一口气:“我说了,我只救你家娘子这一回,其余的,我不会再管。”
  她们能来这一回便已经是仁至义尽,若是答应为林慕禾医治,指不定会再发生什么事情。
  “唉……”小叶叹气,抬手抹了一把眼泪,却忽地听得院门被从外向内狠狠敲了几声。
  “这惹事精!你去给我招揽了什么人回来,还插上门了,给我滚出来!”
  第3章 神佛之下,不敢看她的眼
  小叶肉眼可见地哆嗦了一下,眼底都是恐惧,可半天,她还是将扇子塞给了清霜,战战兢兢前去开门。
  顾云篱皱起眉,跟着站起了身。
  还未走到门口,便听得院中清脆的“啪”得一声,伴随着小叶的一声尖叫。
  “我不过半日不在家,你便什么人都往宅子里带了!你眼里还有没有规矩!”妇人扯着嗓子,音调极高。
  还未等顾云篱踏出内寝,那妇人便先走了进来,手里还拎着小叶的耳朵,将她拽了进来。
  她一身锦缎,四五十岁的模样,单看面相便觉得有些刻薄凌厉,:“你是什么人,胆敢擅自闯右仆射旧宅!”
  顾云篱冷冷扫了她一眼:“我等只是来为贵府娘子诊治的医女,出入也皆由女使带领跟随,如今药方也下了,针也施了,只需按帖服药即可,如此,我等便不留了。”
  “医女?我统管整个旧宅,可未曾听闻什么医女!你怕不是这小贱蹄子带来的要偷东西的,来人,给我摁住他们!”
  她说着,便要来摁住顾云篱的肩膀。
  却见顾云篱轻轻侧身,四两拨千斤地扼住她伸出来的胳膊,迅速击打在她腰间穴位上,顿时疼得那妇人收回了手,连连哀嚎。
  “季嬷嬷,她们真的是我请来为娘子医治的,您不要抓她们!”
  “闭嘴!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了!”季嬷嬷狠狠瞪了她一眼,转头捂着腰看向顾云篱,“我家娘子病症自有我们来寻郎中医治,何时轮到你们来插手了?”
  这妇人一进来便言辞激烈,态度更是尖锐,来得莫名其妙,顾云篱心头压着事儿,心里更烦,不想与她纠缠,便干脆道:“既如此,我离开便是,犯不着您大费周折报官。”
  可季嬷嬷还未开口,小叶便扒着地喊到:“不可!娘子高烧未退,顾神医,你不能走啊!”
  “你给我闭嘴!”季嬷嬷扬手便要作打,却猛地被衔住手腕。
  清霜不知何时从内寝走了出来,一把拦住了她的动作。
  “小叶姑娘,药熬好了,快服侍你家娘子喝下吧。”她力气比寻常成年女子都要大,常年习武,这季嬷嬷一把老骨头,根本不是她的对手。眼见撒泼无用,这季嬷嬷又嚷嚷起来后面的人:“愣着干什么!把着没规矩死丫头给我掰开!”
  那群人作势便要上前,可顾云篱却忍无可忍,抬声道:“内寝之地,你家娘子还在重病之中,如此吵嚷,你们怕是才是那没规矩之人!”
  “我受太太之命照顾娘子,她什么情况,没人比我清楚,不过是上个火,何必如此兴师动众,倒是你们一介外人,未免管的太宽了!”
  话一出口,顾云篱便明白了这群欺下犯上的蠢奴究竟是谁受指使。
  原来小叶未能说出来的内宅腌臜,竟是如此,这林慕禾究竟如何招惹了那位太太,竟然落得病重都无人医治的地步。
  一股火冲上胸口,她忽地觉得愤怒。
  这些不公便是这些自诩上位的人如此强加给人的,视人命如草芥蝼蚁,自大狂妄,冷漠虚伪,可悲、可恶至极!
  她怒上心头,几乎快要爆发的那一刹那,一阵熟悉的清脆铃响却钻入她的耳朵,温柔地抚平了她的情绪。
  这次,伴随而来的还有一阵微弱的咳嗽声。
  “小叶、咳咳!去、去请季嬷嬷进来……连同那位郎中,临近祭祖,家中不可出现纷扰。”
  骤然,炙热爆裂的情绪仿佛被一阵泉水浇灭,顾云篱猛然觉得灵台清明,胸口的郁气散了大半。
  这下,就连季嬷嬷都不出声了,她不可置信地看向内寝,手指愤愤地绞在一起,勒出了青筋。
  这病秧子竟然又活过来了!
  半晌,才见小叶眼眶红红地拨开内寝的珠帘,走了出来。
  “季嬷嬷、顾神医,娘子有请。”
  没人再出声了,季嬷嬷纵使心中不爽,也还是敛了方才嚣张跋扈的气焰,跟着小叶走进内寝。
  屋外仍是阴天,即使是清晨,也雾蒙蒙的没有什么光亮,顾云篱手持一盏烛台,一道跟了进去。
  厚厚的白纱帷帐被降了下来,只在榻前的小桌上摆了一盏灯罩的烛火,在清晨的天,幽明幽暗,顾云篱找了个凳子随意坐下,听见那帐内的女子咳了几声,气息仍旧虚弱。
  好在,她挺过了最凶险的那一关。
  内寝里弥漫着算不上好闻的药味,季嬷嬷皱着鼻子走至榻前,没好气地耷拉着眼皮敷衍地问:“娘子有何吩咐?”
  小叶守在榻前,眼眶仍有湿意,那被扇了一巴掌的左脸红着肿起,清霜拧了块凉水浸过的帕子递给她,让她敷在脸上消肿。
  等了片刻,帷帐里才传来林慕禾虚弱的声音:“季嬷嬷,这位顾医女确是我吩咐小叶请来的,大清早惊动您来,实在抱歉。”
  季嬷嬷一顿,嗤了一声:“娘子委实折煞老奴!若知道是娘子吩咐的,老奴哪敢拦啊?”
  她话里全是敬重,可不论语气,还是行事,看不出半分下人的模样,趾高气扬,说话时,仍旧隔着帘子鄙夷地觑着。
  林慕禾扯了扯嘴角,又继续道:“这些天有劳嬷嬷照拂,过会儿我叫小叶给您送去谢礼。我还在病中,怕过了病气给嬷嬷,不便送客,嬷嬷劳累,还是快回去歇息吧。”
  一口气说了一长串话,林慕禾有些气短,揪着被子又狠狠咳了几声,愣是吓得季嬷嬷生怕她把病过给自己,忙带着外面那帮人乌泱泱离开了。
  直到再听不到他们的脚步声,小叶这才松了口气,坐在榻边的软垫上默默掉着眼泪。
  顾云篱不语,一言不发地走至榻前,撩开帐帘,将林慕禾身上的针一一撤走。
  “娘子病重,不宜多言,若有条件,为你家娘子熬些梨汤润肺。”
  小叶抹了一把泪,赶紧站起身:“顾神医、多谢、多谢你救我们娘子。”
  帘子后,林慕禾动了动身子:“顾神医,多谢……我这病体,本身没救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