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这人……是个女子。”顾云篱缓缓开口,也不敢拿得准眼前的人是否会答应自己,“是右仆射家的庶女,先前养在东京,如今受主母贬斥,在江宁府思过。”
  眼前一黑,常焕依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砰”得一声将手砸在桌上,有些发怒:“右仆射家的?我方才才与你说的,你也方才说明白了,怎么一转头就被吃进狗肚子里了?!”
  原本还想凑过来的清霜见她这副模样,吓得一缩脖子,又重新躲回了厨房边的小板凳上,心惊胆战地看着两人。
  顾云篱也被这女人凶悍不羁的给吓了一跳,她眨了眨眼,也自知理亏。
  “你如何与这人家有了联系?若是你师父知道了,还不是要来苛责我?那老不死的……”常焕依还在骂。
  “师叔。”顾云篱终于趁她喘息间开口,“并非我一意孤行要往火坑里跳……只是我另有缘故。”
  “缘故?什么缘故?”这火来得快,去得也快,常焕依顺了口气,问。
  “恕不能一一悉数告之,”顾云篱神情歉然,“晚辈心有苦衷……这事,少一个人知道多一份安全。那人先前引旧疾复发高烧不退,我无奈之下去为她医治,于心不忍,便答应了为她寻找名医医治眼疾。”
  常焕依也是听明白了,也不想为难她,抿了抿嘴,反问道:“哦,这名医便是我了?可你怎知我就能为她医治?”
  顾云篱抬手又为两人添茶,“师叔既与师父师出同门,想必也一道修习巫医之术……我那日看了她的病灶,症状并非寻常医道可解,于是便想,是否会是巫术?可师父鲜少教授我巫术,我涉猎不精,再看也只是徒劳。”
  常焕依:“她一个官家女儿,好端端地养在东京为何会和西南的巫术打上交道?”话音未落,她猛地收声,“啧”了一声,抬眼去看顾云篱,猛地噤声。
  顾云篱顿首,复而又摇头:“……个中缘由,我也不知,如此一来,深究她的病因才是关键。”
  清霜坐在后边听了个完全,见她语罢,接道:“常师叔,林娘子她是个良善之人,确实也可怜……你便帮帮她吧!”
  常焕依抬眼飞了一记眼刀过去:“大人说话小孩儿插什么嘴,去去,再烧壶茶来。”看着清霜年纪都能做自己女儿了,她嘴里嫌弃,却也有庇佑着小孩的意思。
  清霜一噎,嘟囔着什么扭头又进了厨房。
  “我并非想慷他人之慨……只求师叔帮我究其病因。”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常焕依没有接话,只是紧紧盯着顾云篱,渐渐地,夜色披拂在身,模糊了她的轮廓五官。
  良久,才听见她微不可察地叹息了一声:“我答应你。”
  *
  林家旧宅,凭御轩。
  旧宅冷寂,连着下了几日雨,总算出了太阳,小叶扶着林慕禾走下廊檐,在一棵病树下晒晒太阳。
  林慕禾不能视物,却还能感知些光,她抬手抚上枯树,顺着干朽的树木纹理向上游走,轻声道:“几日阴雨,总算出太阳了。”
  “往后这样的日子还很多,娘子该多出来晒晒太阳。”小叶缓缓放开她的胳膊,任凭林慕禾摸索着在树下行走,病树没有枝叶,早就便死在了不知多少年前的冬夜,愈加枯萎,小叶忧心忡忡地看着,生怕这棵树挑着什么时候就折了。
  到时候打理起来,又要费一番功夫。
  林慕禾道:“往后还要热,每日出来怕是要抱暑了。”她说着,又咳了几声。
  “先前顾神医留下的药也快吃完了,娘子,待过几日采买,我再去求几副来……”
  “小叶,”林慕禾却忍着咳嗽打断她,“已经劳烦她太多事了,我们本不该再有交集的。”
  她话音未落,却听得院门被轻轻地敲了敲,伴随着一阵压低了的呼唤声:“小叶姐姐——”
  林慕禾一顿,收住了话音:“院外有人?小叶,你去瞧瞧。”
  小叶却比她说话先行,早就听出了门外的人是谁,兴冲冲地便冲到门边开门。
  门闩一下,便见清霜探进来半个脑袋,立刻冲着小叶比了个“嘘”的手势:“我们是偷偷来的,不要声张了。”上回见识了这旧宅里那个嬷嬷的嘴脸,顾云篱便留了个心眼。
  林慕禾听不真切两人的耳语,有些着急,扒着身边的枯树便要向着院门处走去。
  不能视物,自然注意不到脚下的东西,病树虽然枯败,可原先的枝干粗大,扎在地底几年都不曾萎倒,林慕禾脚下一个不慎,身体便失去了重心——
  也怪她失了分寸,着急起来连平素里走了不知多少遍的路都忘了。
  摇摆了一瞬,她忽觉身侧掀起一阵清风,手腕间忽地一紧,有人轻轻拉住了她的手腕,扶住了她的肩。
  几缕发丝拂过林慕禾的脸颊,顾云篱眼皮一颤,不动声色地将跑出去的那绺头发别到耳后,轻声提醒她:“林姑娘,小心。”
  手指一热,林慕禾“啊”了一声,才愕然道:“顾神医……”
  “不请自来,冒犯了。”顾云篱松开她的手腕,后退了几步,由小叶重新搀扶上她。
  林慕禾显然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她四下扫了一圈,手指忍不住蜷起来,问:“不冒犯……只是,顾神医前来,是要……?”
  “娘子,顾神医说为你找来了医士,可以为你医治眼疾了!”小叶格外激动,先应了一声。
  “哎哎,”跟在后面的常焕依皱起眉来,“我没说过能医治好你。”
  顾云篱有些头疼地止住两人说话:“正是,只是今日只是来为你切脉问诊一番,至于能否医治,还尚不得知。”
  说罢,她偏头看了一眼紧闭的院门:“尽快吧,我不想让你为难。”这旧宅里看着寂寥,却有不少那恶仆的眼线,保不齐什么时候就会有人前来搅局了。
  “顾神医思虑周全,”林慕禾愣了愣,轻轻笑了笑,“那便有劳了。”
  语罢,几人便朝屋内走去。
  “上次一别便下起小雨,顾神医是怎么回去的,不知是正赶上急雨了吗?”她一边走着,一边问。
  她似乎又有些分不清方向了,与自己说着话,却朝向常焕依。后者蹙起眉,狐疑地打量了她一圈,确定了她确实看不见。
  这样的情况也不是第一次见,顾云篱淡淡眨了眨眼,正要开口,怎料手却被常焕依一攥,硬拉着她站到了林慕禾身前。
  “和你说话呢小顾。”掰着她站定,常焕依又拎着清霜先进了屋。
  稍站好,再看林慕禾时,便觉得她的脸上也有淡淡的赧然,搞得她也有些不自在,情不自禁移开视线,惜字如金地答:“有相识的人,搭了车,并未赶上雨,林姑娘挂心了。”
  话说着,就已到房前,林慕禾正要低身迈入,身前的顾云篱却已先她一步,替她将布帘子撩开。
  常焕依的声音适时地自里面传来:“莫耽搁了,快些进来吧小娘子!”
  第8章 若双眼完好无缺,她应当是个美人才对。
  入内,常焕依动作利索,迅速便将银针拿了出来。
  她二话不说,在林慕禾手下垫了个盒子,屈指切脉。
  原先那场高热过后,林慕禾的脉象除了显得她气血不足之外,再没有什么异样了。常焕依这一切,自然也是一样。她皱了皱眉,转身拿起烈酒洗了一遍针,看着眼前孱弱又苍白的女子,到底是心软了一番:“林娘子,在下需看看你的病灶。”
  林慕禾顿了顿,良久,才轻声“嗯”了一声。
  得了容许,常焕依便轻柔地抬手,将她覆眼的白纱一圈一圈缠下来。
  那布满伤痕的眼再一次呈现在顾云篱眼前。
  她眼皮跳了跳,收回了视线。
  常焕依轻轻“嘶”了一声,原先心头那点对林慕禾的怀疑探究此时也消散得差不多了,她有些心疼地用指腹轻轻抚了抚那些褐色的伤痕:“怎么成了这样?”
  林慕禾似乎已经习惯了寻常人见到自己眼上伤痕的反应,平静回道:“幼时高热染病,留下了这眼疾,此后日复一日,便成了这样。”
  常焕依眉间涌上不忍,拿起一边的棉花蘸着酒为她擦拭干净眼皮,旋即轻声安抚她:“只稍稍取些血,你莫怕。”
  这套动作顾云篱熟悉,不过片刻,边听林慕禾吃痛似的“呃”了一声,常焕依已取了一滴血滴入碗中。
  鲜血顺着水流下沉,果然,依旧和上次一样沉入碗底,久久不随水流散开。
  顾云篱走上前来,看了一眼碗底,便道:“我思索良久不解其法,想来只有那一门道可解了。”
  常焕依摸着下巴道:“巫医一脉能让血液下沉至此的不在少数,我更是难以确定……”话说了一半,她忽然想起什么,紧接着,便拿起另一根银针挑破了自己手指,将血滴入碗中。
  身后,小叶在拿着棉花为林慕禾擦拭血迹,全然没有注意到常焕依变幻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