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经她这么一说,顾云篱勉强是搞清楚些状况了。
  她从那件事过后便一直跟随着顾方闻游历,十八岁前,几乎从未离开过顾方闻身侧,一个年纪正当时的男子身边时刻跟着一个半大的小姑娘,实在是引人注目,更何况这人还是在江湖上颇有名声的顾方闻。
  知晓内情的便罢了,这群不知道真相的人想象力极其丰富,各式各样的说法都有,更有甚者还揣测她是顾方闻不知从哪拐来给他未来儿子当童养媳的。
  不过这些流言蜚语之中,当属“顾云篱是顾方闻不知哪个情人生下的私生女”这条比较有可信度,且流传广泛。
  顾方闻不是个喜欢麻烦的,自然没想过澄清,只是偶尔遇见太过分的会出手教训一顿而已,再没有其他行动。
  于是乎,这流言蜚语便不知怎么传得,传到了眼前这女子耳中。
  她隐隐觉得,面前的女人应当与顾方闻脱不开关系,于是,她缓了缓面色,试探着问:“不知……可否请教前辈尊姓大名?”
  语罢,女人深吸了口气,语气尽量平和道:“我?我姓常,祖籍滇州常氏,名焕依。”
  竟是滇州人士,顾云篱一愣,心道,那果然与师父脱不开关系了。
  紧接着,便听女人继续介绍道:“如你所料,我的确与你爹有些干系。”
  “我是你爹的师妹,按照辈分,你当叫我一声师叔。”
  顾方闻师出西南,那地方三教九流众多,却以西巫为尊,他便是那一代之中的翘楚,早早便离开师门历练,顾云篱跟在他身边不知多少年,很少听他讲起有关师门的事情……更何况,十多年前,顾方闻早已与西巫割席,算不得西巫弟子了。
  这位“常焕依”,顾云篱更是没有听闻过。
  见她一脸茫然,常焕依嗤笑出声,忍不住朝天翻了个白眼:“他果然从未提起过我!”
  虽不知这两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顾云篱却微妙地明白了——搞不好又是顾方闻的一笔风流债。
  她汗颜,只得解释了一番:“我与师父并非父女……想来是您误会了。”
  清霜听得一愣一愣,也没听明白,只是试探着唤了一声“师叔”。
  常焕依却不信,只当是她的托辞。
  “原来是师叔。”顾云篱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松了口气,她又礼貌地问,“方才我听师叔敲门时说,有人传信,不知……?”
  常焕依猛然想起来还有这茬,愣了一瞬,又是恨恨地从前胸的口袋里取出一封信来递给了顾云篱:“不是别人,正是你那'好爹'给你的,本以为他回滇州是改了那死性,没想到还是那副德行!”
  竟是师父的信?顾云篱挑了挑眉,直觉是先前拖敕广司送的信送到了。
  她不动声色地将信收回,向常焕依作揖行礼:“多谢师叔不远万里递信,云篱感激不尽。”
  平息了一番情绪,常焕依看了看眼前的女子,身量纤纤却不显瘦弱,周身气质清冷,容貌也精致,即使自己方才言语偏激,也未见她色变,仍是有着礼数,温言细语。
  思及此处,她眉间总算柔和了下来,声音也跟着软了下来:“也罢,活该我这半生被那厮拿捏……不用谢,旅途奔波,留我吃口茶吧,你师父还要我带些话给你。”
  顾云篱莞尔,起手为她引路:“师叔这边请。”
  清霜也差不多弄清楚状况了,看这女子煞是泼辣张扬,她莫名不敢上前,于是干脆溜进厨房烧水。
  廊下放着三张软垫围在小几旁,常焕依与顾云篱屈身坐下,未几,清霜便端茶上来。
  顾云篱一目十行读完了信,大抵下来有两点,东京正值多事之秋,圣人已经处置了不少中官内侍,左相的势力掺和在这其中为她遮掩,但她动作太大,还是有蛛丝马迹可循。
  而下一条,便让顾云篱有些看不明白了:右仆射林胥,一月前至刺桐港与人密谋,此人系西巫弟子,不知其名,林胥后归京途中遇袭,系龙门内斗,京中不见御史台上书参陈此事。
  林胥授任龙门中央镇官,是有着相当合适的理由去接触江湖派系,为何独独会遮遮掩掩地与西巫弟子密谋呢?
  她屈指抵上唇边,低眉思考,却听常焕依缓缓开口。
  “还有一事,你师父同我说,右相此人诡谲莫测,比左相城府还要深沉几分,若非有万全之策,切莫与他过多接触。”
  电光石火间,顾云篱灵台骤然一亮,一瞬间,似乎有什么东西无形之间打通了。
  西巫、右相……这两个人组合在一起,无端便让她联想起多日前为林慕禾诊治之时,那沉入碗底不溶的血液。
  寻常医道,自然办不到让血液凝稠不散的效果……可独独有一样,她涉猎不足,算不得精尽。
  西南巫术。
  想通一件事的速度远比想象中要快,电光石火间,顾云篱便在心中将这个可能架了起来。
  常焕依正喝着茶,忽地,面前的顾云篱便放下茶杯询问道:“常师叔,要在临云镇留几日?”
  眉心一跳,常焕依一顿,狐疑地看着顾云篱:“约莫小半月吧,你师父托我办事,我还没有办完。”
  顾云篱一顿,问:“可是西南的事儿?”不过方才到现在的三言两语,以及常焕依略显狼狈又风尘仆仆的模样,顾云篱大概猜出来,恐怕她这次来送信也只是顺路而已。
  “你少打听这些……”常焕依敛眉,并不打算告诉她实情,“都是我们的事儿,你们不必掺和。”
  “师父说的我都明白,”顾云篱道,“而我这里恰巧有一件盘旋心头的难事……晚辈斗胆,借我师父二三薄面,恳请师叔为我解惑。”
  第7章 于她,大约只是同病相怜罢
  瞥了一眼她,常焕依仍旧还惦记着一开始那个“绯闻”,撇撇嘴,道:“解惑?谈不上解惑,你先说说是什么事儿吧。”
  “是一件小事,近来行医,遇上一个疑难杂症,我发觉似乎并非寻常医理可解,或是西南巫医的范畴。”
  “说来听听。”常焕依应道。
  “这人身患眼疾,幼时便显,寻遍中原郎中不见有良方,那日我问她诊治,虽想到会是巫医之术,可对此涉猎不深,不能解答,故而想请师叔指点一二。”
  “呵呵,我哪里敢指点他顾方闻的徒弟。”常焕依呵呵笑了一声,摆了摆手,片刻后,就见清霜从书房里取来了两本医书。
  正是前些日子普陀寺那位僧人代为转交的两本巫医孤本。
  顾云篱接过书,指尖拨开书页,将里面夹着的两页软宣取了出来。
  “那日过后,我便一直研究对症的方子,而后恰巧得了这孤本,便在书中寻找缘由……但找了许久,只大概对的上这些,跟着书中图解,我自己也依葫芦画瓢地写了几个方子。”
  常焕依小指夹着茶杯,一手拿起她递来的方子,蹙着眉看了几眼。
  “顾方闻倒是收了个好徒弟,”她喃喃了一句,“只是你寻得这几味药草都是良药,虽靠的上症状,却还是差些火候……巫医之道,比中原医术狠辣阴邪了几分。”
  说着,她点了点纸上几味药草,将它们换成了寻常医者眼中致命的毒草。
  “有句话叫‘一切不可为皆可为’,这几味毒草相佐,会攻克毒性,不伤病患,达到治愈的目的。”
  顾云篱恍然:“反其道而行之。”
  “正解,”常焕依欣然道,忽而却话锋一转,“可凡事还需对症下药,我不知那女子病症,如何为你解惑?”
  语罢,她屈膝支肘,意味深长地看着顾云篱:“我虽对你师父颇有微词,却也不会因他行不义之事。”
  心事被看穿,顾云篱一顿,却也没有被戳破的尴尬,她浅笑了一声,抬手将桌上的书收好:“如今局势风云诡谲,还请师叔见谅。”
  常焕依也不恼,撑着下巴哼哼了两声:“说吧,到底想要我做什么?”
  “是我先前……欠下的一桩人情。”顾云篱眸色黯了黯,垂下视线娓娓道来,“她身患眼疾,自小孤苦,主母欺压,我虽心有余而力不足,不能究其根本,看不出病由。”
  常焕依却嗤了嗤,有些不屑:“世间孤苦之人又少在哪里?你既行义医,便该知道,有些事情心有余力不足时,就该放弃,菩萨心肠在如今世道却难行道。”
  顾云篱摇头:“非也……师叔只当我与她有些同病相怜的意思便罢了。她……应当是个良善之人,只是不该被那眼疾给绊了终身。”
  常焕依一副了然的模样,搁下手中的茶杯,又问:“你口中的‘她’,是何人?是男是女,何方人士?”
  她性格泼辣张扬,心思却很细腻,看着眼前的少女一副满脑袋的心事的模样,更是觉得不能马虎了。
  顾云篱一顿,指尖相触,犹豫着磨了磨,才开口道:“我不想欺瞒师叔。”
  常焕依倏得提起了精神,暗暗觉得不妙,这预感刚浮现在脑袋里,紧接着便应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