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正是乔装过的常焕依。
  一阵暖风刮过,她衣袍并起,朝顾云篱勾了勾手。
  顾云篱松了口气,赶紧跟上去。
  在凭御轩的小后厨中,常焕依带着襻膊,兀自道:“真是许久不见了啊小顾。”
  清霜压低声音轻唤了一声:“师叔!”
  “师叔,为何要冒险入此……”顾云篱一口气还没提上来,有些头疼地想,这人果不其然与顾方闻师出同门,一样地让人操心。
  “我不冒险来,还等你们巴巴去找我?”常焕依睨了她一眼,“我不多废话,叫你来只有两件事。”
  顾云篱赶紧竖起耳朵洗耳恭听,不敢吱声了。
  “第一,是那小娘子的病症——我查了一番,实则为一道名为‘雀瓮引’的蛊毒,”常焕依说话时,脸上露出些许恸色,“这蛊毒我先前从未听说过,打听之后也没有确切的信息,只是有了些许眉目。”
  “那可有解蛊之法?”顾云篱有些焦急。
  “解蛊之法,万变不离其宗,”常焕依压下她有些激动的肩膀,轻轻拍拍,“只有将蛊虫引出,或是直接杀死在体内,才得以解除,然而眼下……”
  “眼下,我们却连母蛊在何处都不知。”顾云篱神色黯然。
  “你可知她为何目盲?”顿了顿,常焕依问。
  “是蛊虫以她眼为温床沉睡,堵住了经脉贯通,才五感不识……”
  “所以如今之法,不是先将蛊虫杀死,而是将蛊虫从她眼处引开,才能保全她一时性命无忧——倘若长此以往,再不多时日,她便要双眼溃烂,溃体而亡了。”这蛊虫在林慕禾体内待了够久了,再待下去,她这个容器也要崩坏了。
  顾云篱默默咬了咬唇。
  “但此番调查,我也并非一无所获,引走她眼上的子蛊,要用到一味猛药。”
  后者眼皮跳了跳,心中浮起一个猜测,忍不住提前开口问:“师叔是说……禁药?”
  “正是……不对,你怎么知道?”常焕依一愣,脱口而出。
  “说来话长,一时讲不清楚,师叔继续说吧。”
  “正是禁药,以此为引,先将那蛊虫引出她的眼,施以手术,堵住蛊虫去路,将它困于完好之处,再强行让它平息,可暂时保她性命无忧。”
  可联想到那日林慕禾那般痛苦的经历,顾云篱蓦地一颤,第一次有些质疑:“别无他法,仅此而已了吗?”
  “这太冒险了,我知道,稍有不慎,她便可能会活活疼死、烧死,”常焕依敛眸,语气沉重,“可这道坎过不去,便是真的死了。”
  “若想彻底拔除蛊虫呢?”顾云篱抿唇,不再谈论这个,换了一种方式问。
  “拔除……”常焕依眸色沉了沉,“世间只有一味药,能彻底拔除蛊虫,却不在我手上。”
  “你可知二十年前的太医弑皇子一案?”
  话毕,周遭空气忽然凝滞下来。
  顾云篱眼瞳骤然一缩,浑身肌肉一紧,呼吸霎时间屏起,同时,心口也剧烈地颤动了两下。
  她怎会不知?
  呼吸有些紊乱,顾云篱眼眶憋得有些疼,片刻,她低下头,装作若无其事道:“此事……我知道。”
  她不光知道,还亲历了那场劫难。
  常焕依急着想说完,便没注意到她异样的神色:“二十年前阆泽出了一位与你师父齐名的名医,名为云纵,他虽不出身西南,却对西南巫蛊之术颇有造诣。”
  “然而,在他弑杀谋害皇子前,也曾研究过这‘雀瓮引’,只是还未等他写下医方,将成果流传于世,便身陷那弑杀案,锒铛入狱,不久,便落得个满门抄斩。”
  脑中嗡嗡作响,顾云篱却仍旧努力听明白了她的意思:“师叔的意思是,这蛊毒,与那云……太医有联系?”
  “自他满门抄斩后,雀瓮引再无下落,”常焕依道,“此事,如今只能和他联系上了。或许,这雀瓮引的线索还在太医院内。”
  云家满门抄斩时,一把大火烧净了所有人,却独独没有烧净云纵毕生写下的医书。
  就连上位者都不能否认这位太医的建树。
  语罢,常焕依神色不忍,看着顾云篱有些苍白的面色,叹了口气,继续道:“小顾,我知道你有自己的盘算,欲利用她达成你的目的。”
  “可这线索远在大内,甚至是否存在也是渺茫……师叔的意思是,你当真要冒这个险,去为一个不相干的人赴汤蹈火吗?”
  顾云篱抿唇,仰起头来,她面色发白,没有及时回答常焕依。
  可她心中自有答案。
  不等她开口,常焕依又问:“时隔如此之久,师叔只问你——现如今,你对她,是利用在多,还是你所谓的‘怜悯’在多?”
  满室阒寂。
  林慕禾抚在门框的手骤然一顿,僵在了原地。
  却听又一声鹧鸪声起,划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常焕依似乎又快速地说了些什么,紧接着,林慕禾听见一声轻快地踏步声起,有什么人迅速地闪了出去。
  室内仿佛隔绝了屋外喧嚷的鸟叫声,听不见顾云篱的声音。周遭安静得好像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可林慕禾心口却一阵麻木,侧耳努力听了半晌,才听见顾云篱轻浅的呼吸声。
  可此时,这呼吸声不再像原先听到时那般,带着令人沉静,让人情绪缓和的作用了。
  它此刻化作了一柄薄刃,泛着寒光,血淋淋地扎进林慕禾那层单薄的心防之中。
  自己编织的平和的假象宛如一块劣质的绢布,霎时间被这柄薄刃生生撕开,将有些刺耳的事实展现给了她——
  并不是什么缘分使然,也并不是什么丹心一片。
  她都说了,是为了追名逐利,自己为何想不到呢?她早该想到的,早该想到,她会另有谋算。
  可千斤重的巨石砸下来,几片轻薄的棉花又有什么抵御之力?
  头脑发晕,耳边嗡鸣,林慕禾不知自己在原地站了多久。
  久到一阵风吹过,终于将她腕间的骨铃吹起,发出了一阵清脆的声响。
  里面的人似乎回过神来。
  “是谁……?”林慕禾听见里面的人问。
  话音飘落在空无一物的雕花四角窗框后,久久不见回音。
  顾云篱眉心一痛,向窗外投去一眼,却只看见簌簌随着风声摇曳的槐树树叶。
  清霜也拧起眉头,向顾云篱做了个口型——“有人”。
  她欲抽剑出去查看,刚走出一步,就被顾云篱拦了下来。若是柴涯那群人,是断不会在这里等候的。
  正想要自己去查看时,屋外廊檐的拐角处再次传来一阵窸窣声来。
  顾云篱眼皮一颤,视野之中就轻轻飘来一片素白色的衣角,一阵轻缓的脚步声渐行渐近,片刻后,就见已经有些斑驳掉漆的朱漆廊檐大柱后,一人眼覆白纱,不疾不徐,缓缓走来。
  心口一紧,顾云篱呼吸无端提了起来,呼吸牵动着周身的肌肉,就连手也不自觉地缓缓攥紧了。
  “方才听见这里一阵吵闹声,”林慕禾似乎察觉了两人灼热的注视,轻笑了一声,缓缓开口解释道,“便想着循声来看看。”
  顾云篱抿着唇,一时间,嗓子就好像被什么东西滞涩了一般,吐不出一句话来。
  她是何时在这里的?她都听到了吗?她听到了多少?
  连着三四个疑问一齐涌上大脑,快速将她的脑子搅成一团,愣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可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吗?”见没人回应自己,林慕禾愣了愣,又歪了歪头,小心翼翼地问。
  见她的模样,不像是听见了什么的样子,清霜眉心蹙起,侧头看了一眼有些失神的顾云篱,只得先开口:“一群不知哪来的畜生们过来,弄乱了好些药材,我与姐姐整理了一番,这才闹出些动静来,没什么事的。”
  那边似乎沉寂了一息,而后才传来林慕禾的声音:“原来如此。”
  清霜一句话,才终于将顾云篱有些怔愣的神思拉了回来。
  “旧宅之中尽是护卫周全的暗卫,又会出什么事?”脑子还没有清醒明白,嘴巴却先一步张开,不假思索地说道。
  顿了顿,顾云篱后知后觉这话好像有不耐烦的意思,顿觉失言,便想着补救:“林姑娘,你没有吓到吧?”
  隔着有些距离,加之林慕禾半张脸隐没在那隔绝视线的白纱之后,顾云篱看不清她的神色,自然看不出她此刻是什么心情。
  风声忽然都有些清晰了,夹杂着的,还有自己有些迟钝的心跳声,这些声音汇聚在一起,汇编成杂乱无章地一曲,魔音贯耳一般纠缠在五感之间。
  第52章 剪不断,理还乱。
  林慕禾看不到顾云篱的表情,只觉得那道声音离自己好远好远。
  她撒谎了,她分明听见了那些扎人心尖的话,却又俨然一副不知情的样子面对顾云篱与清霜。
  可她知道,顾云篱也没有说真话——不,她甚至没有说话,这番话甚至是清霜看不下去了,才开口回应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