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她挣扎着想再次打起精神,头却不由自主地沉了下去。
  感受到速度越来越慢,身后的人也一言不发,林慕禾心里毛毛的,刚要开口询问一声时,肩头却蓦地一沉。
  熟悉的气息顺着肩膀爬了上来,她一惊,忍不住一个瑟缩。
  “顾、顾神医?”
  身后的人似是不堪重负,眉心紧锁着将下巴搁在她肩头,缓缓调息。
  努力保持着意志清明的顾云篱撑开一道眼缝,忍着左肩钝痛,断断续续道:“抱歉……不能再骑马了,接下来的路,只能自己走了。”
  林慕禾只觉,顾云篱的声音从未这般清晰过,那不规则的气息像是羽毛一般,轻柔地在她耳根浮动,她后背僵直,不敢动弹,好半天才听懂她的话,呆呆地点了点头。
  胸腔里,心脏扑通扑通跳着,不知是劫后余生的激动,还是怕自己稍稍一个动作,再惹身后的顾云篱更难受。
  片刻后,没有人催动,早已有些疲累的马终于停下,在一处树下啃起草吃。
  “能自己下去吗?我恐怕不能扶你下去了。”沉默了一会儿,顾云篱迟钝地反应过来,轻声问。
  “能、我能!”忙不迭应了一声,林慕禾连忙松开紧握的铁环。
  肩头的热源忽然消失,顾云篱只觉半边身体已经麻痹了,便先让林慕禾下了马。
  听她轻声落地,她模糊地瞧了一眼马下,艰难地挪动麻痹的身躯翻身下马。
  马匹甩尾声与细细密密的雨声交杂,密林中格外静谧,她看见林慕禾在自己身前站定,白纱上血迹已经干涸,她身上的衣服也沾着血迹。
  “林姑……”声音刚起,眼前却忽地一阵晕眩,天旋地转起来,一下子头重脚轻,顾云篱心里暗道一声不好,提醒的话还未来得及出口,便朝前栽倒而去!
  倒下的那短短一息间,是没有意识的,只是眼前一黑。
  可林慕禾却是切切实实地感受到身前猛地栽过来一个人影,她感受到身侧风速急变,下意识地便张开手臂,可还是没做好准备,还是被突然压下来的重量给压得后退了好几步。
  血腥味混合着药香传来,她心口忍不住酸涩,情绪如海浪一般翻滚着。下一刻,她轻轻搂住顾云篱,却不知为何,不敢伸手触碰她,可指节却忍不住攥起她已被雨淋湿的衣料。
  “你还好吗?顾神医,不能在这里久留……”勉强撑住她,林慕禾摸索着颇为忙乱地换了个姿势,将顾云篱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扶着她站定。
  一片漆黑的混沌中,顾云篱听不真切,只觉有人在她耳边嗡嗡细语。
  一声一声的“顾神医”,好熟悉,却又好似远在天边。
  她缓缓撑开眼皮,感受到自己正被人架着,在黑暗中摸索行走。
  视野时而模糊时而清晰,她强迫混沌的大脑运转起来,声音极低地回应她:“……我在。”
  林慕禾一颤,立刻哽咽着应:“你撑得住吗?”
  无暇回答她,顾云篱扫视一圈,这里果然如何照鞍所说,一片密林,此时遮天蔽日,根本找不到方向。
  “朝前走,”她颤抖着换了口气,肩头的痛感让她又清醒了几分,“把马匹留在这,无论如何……先走。”再逗留,恐怕那群人就要追上来了。
  密林虽大,却总有找到的时候。
  林慕禾却迟疑了片刻,她看不清路,在这密林中行走更是艰难,从方才起,她也只敢一步一步挪动,生怕摔倒。
  似乎知晓她所惧,顾云篱搭在她肩头的那只手轻轻拍了拍她:“只管走,我还尚且晕不过去。”
  有她这句话,心里那些迟疑、对未知的恐惧就减淡了许多,林慕禾捏紧裙角心中一热,半晌,点了点头。
  两人相互搀扶着,终于迈开步子。
  林中枝桠低矮,时不时擦着额头过去,还有在人脚下的灌木,起初走起来,困难重重,顾云篱托着沉重的步伐,一点一点避过,到后来,这相互搀扶着走路的模式总算熟稔了许多。
  速度也逐渐加快,而雨水再次下落,雨季的江南之地便是如此,一阵接着一阵,没个停歇。
  好在,这密林里总算不是无处可避,走了不知多长时间,两人终于找到一处低矮的避雨处——那是一间极小的土地庙,小到只有躬身才能入内,土地神像早已斑驳掉漆,不知经历了多少无人供奉的年岁。
  第69章 仿佛要将身体嵌入她的骨血之内。
  两人挤进去,这土地庙内便只剩下逼仄的空间,稍稍抬起头,便会磕到脑袋。
  石板阴冷,却也只能席地而坐。顾云篱也总算能喘一口气,处理自己的伤势了。
  黑黢黢的土地庙内,只听得见雨滴打在瓦片上的声音,还有两人漂浮交织在一起的呼吸声,还有极冷时,感知到的那似有似无的体温。
  两人应当离得很近,却都默契地没有再靠太近。
  麻药的劲儿正渐渐消退,痛感便比方才十倍百倍地翻涌,加之一路上雨水浸泡,顾云篱已经不敢想现如今肩膀处是什么样子了。
  林慕禾静静听着身侧衣料翻动的窸窣声,想去帮她,可四下里黑暗,她看不到任何东西,便更别提帮她做什么了。
  这个念头方才打消,耳畔传来顾云篱有些喑哑的声音:“林姑娘。”
  林慕禾一惊,连忙回答:“我在,顾神医,可有要我帮你的?还有你的伤……”她方才思考了太多事情,顾云篱这么一声,她心防一弱,就直接一股脑全问了出来。
  顾云篱愣了愣,只觉得哪里不太对,但又分不出神再去思考。
  “我肩后扎进来的暗器,我自己没有办法,”她沉声,再次伸手试了试,还是够不到,“还要劳烦你……”
  不等她说完,林慕禾就已出声:“你别动,我、我来帮你。”
  她伸出手,开始在黑暗里寻觅摸索,好在这方窄小的土地庙,容不得两人离得太远,只稍稍一伸手,便触碰到一片温热。
  林慕禾猛地吸了口气,这一摸,却碰上她的嘴唇。
  顾云篱沉默了片刻,感受着黑暗中伸来的那双冰凉的手在自己脸上胡乱摸索了一通。
  顿了顿,她完好的那只手撑起,一把住她乱动的手,带着她向肩头处去:“这里,再向上……”
  “不要犹豫,直接拔出来。”
  手心被她捏着,引导着向下,隔着濡湿的衣料,仿佛切实地触摸到了她的皮肤一般。
  她有些心慌意乱,指尖烫得不像话。好在很快就摸索到了那片飞镝,冰凉的一片,不知扎进去了多深。
  湿哒哒的衣料紧紧贴在身上,将一切感觉都放大了两倍。因此,身后人指尖的触感便格外清晰,好像一条细线,穿过她的脊骨、肩胛骨、直到那处伤口,将她肉身重新缝合。
  林慕禾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还隐隐发颤:“顾神医,可能会有点疼。”
  回应她的只有顾云篱近乎气音的一声“嗯”。
  下一秒,她心一狠,握住那飞镝末端的圆环,没有丝毫犹豫,便将它拔了出来!
  纵使做了准备,但这么一下,疼痛感还是只增不减,顾云篱忍不住,半个身子因疼痛一抖。
  不敢耽搁片刻,她伸进衣兜里取出一只小瓶,倒出两三粒药丸塞进嘴里,唇齿颤抖着忍下那一阵剧痛。
  “当啷”一声,林慕禾甩下暗器,连忙询问:“怎么办……顾神医,是、是要包扎的吧?”说着,就要找一片干净的衣角给她扯下来。
  顾云篱忍得声音颤抖,使了极大力气才按住林慕禾慌乱无措的手握进手心里:“不、不必。”
  听着她颤抖的声音,林慕禾的手指缓缓蜷起,握进了掌心,直到指甲扎得皮肉生疼,她才缓缓松开。
  若不是一念之差,听信奸人,便不会有这么多无辜的死伤。可境况如此,她即使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已经如此大费周章小心翼翼,依然逃不开这些算计谋杀。
  可见如今的世道,绝不是一句“我不犯人,人不犯我”,这世间太多小鬼魍魉,如蚊蝇般驱赶不走,哪怕不去招惹,也自会顶上你。
  她深觉一阵无力,想起生死未卜的小叶,想起身侧亦是重伤的顾云篱。
  替她拔出暗器后,只听得见她粗重没有节奏的呼吸声,可那呼吸声,也随着时间流逝渐渐减弱。
  待林慕禾突然意识到这一点时,周遭已经没了声响。
  心口突得一跳,她浑身一紧,连忙爬起来去找她:“顾神医、顾神医,你怎么了?你还……”
  她不敢问下去,心里一阵尖锐的钝痛,恐惧与无助霎时间自那一点出发,向四肢百骸蔓延。
  掌心再次触碰到顾云篱冰凉的身躯,她呼吸一停。
  她大着胆子,继续向上,摸索到她颇具峰峦的眉眼,从眉心处,再到山根,最后悬悬地停在鼻尖处,孤注一掷地去试探她的呼吸。
  好在,虽然微弱,可她还是能感受到顾云篱下意识极力维持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