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也许是疼晕过去了,她半靠在土地神像的后面,眉心紧蹙。
  可很快,稍稍平复的心情却再次被挑起,林慕禾一惊,反应过来时,顾云篱已顺着她的手臂,紧紧箍住了自己细弱的手腕。
  ——她在发抖,就连握住自己手腕的那股力道,都像是溺水之人紧握浪潮中一片浮萍一般的力道。
  死死攥着,力道之大,引得林慕禾疼得吸气。
  紧接着,仿佛这点依靠还不够似的,那双手又向上摸索而来,顺着她的手臂,攀上她的腰际。指上力道之大,仿佛要将身体嵌入她的骨血之内。
  “呃!”忍不住痛呼了一声,林慕禾忍不住抬手,一把攥紧了顾云篱的衣领。
  纷乱的呼吸声极近,滚烫的呼吸打在前胸的内襦上,她艰难地在黑暗中触碰到顾云篱的手,疼得吸气,鼻尖磕上了她的额头。
  “顾神医……”手抓的很紧,林慕禾废了好大力气,才拨弄开她抓得死紧的手指。
  可顾云篱却追着她的手心,再次顺着五指之间的指缝绞上她的指节。
  她紧闭着眼,似乎已晕了过去,只是神情却格外痛苦难忍,像是梦中,有百鬼侵蚀。
  林慕禾看不到她究竟是怎样痛苦的神情,但五指缝隙中传来一阵紧紧的痛感,时刻让她感受着顾云篱此时难以忍耐的痛苦。
  除却血腥味,泥土的腥味,她身上那股经久的药香也变得羸弱不堪,时有时无,随着身体的颤抖不断。
  倚靠在自己身上的人不住地颤抖,恨不得要将整个人蜷缩进一团,蜷缩进足够给予她安全感的一方小隅内。
  察觉到她此时的不安,林慕禾深深吸了一口气,将五指处传来的痛感硬生生忍了下来,实则,这么一会儿,手指也已经发麻了。
  另一只攥着她颈后衣领的手,缓缓放松下来,轻轻圈住顾云篱不住颤抖的半边身子。
  细微的颤抖顺着手臂,切实传来。
  方才将暗器拔出来时,顾云篱恐怕便已经疼晕了过去,这稍一入神,便彻底堕入昏迷,被梦魇侵蚀。
  可林慕禾从未见过她这副样子,更不知缘何而起,只当她是疼得厉害了,慌张之余,心口蔓出丝丝密密的心疼。
  世间并无替代之法,她更无法替顾云篱代偿这噬骨的痛。
  “顾神医,快醒醒!”重伤之后,大忌这么一睡过去,很可能便因此昏厥过去一睡不醒。林慕禾知晓这个道理,一边圈住她,靠自己的仅存的体温去贴紧她。
  怀中的人已经听不见她再说什么了,不一会儿,呼吸声便更加急促了,一声一声,夹杂着她呼吸出的滚烫热气,打在林慕禾的耳廓处。
  后者身体猛地一僵,却没有半点狎昵的意思,更加慌乱。
  混沌天地间,昼夜倒转,湖海逆流,顾云篱眉心跳个不停,梦魇裹挟着多年深梦的哭号声、火星崩裂声,纠缠着要拉扯*住她的神志,逼仄的黑暗宛如将她整个人罩住的铁笼,隔绝了供给她生存下去的光、空气,仿佛一只铁手扼住了她的咽喉。
  昏迷之间,她感觉空气越来越稀薄,只能不停地换气,以争得更多的空气。
  与林慕禾不同,她早已习惯四周的黑暗,顾云篱却惧怕这黑暗,每一处令人呼吸不上的黑暗,都足以将她再推回那万劫不复的深渊。
  “顾神医!”一声声呼喊被隔绝在外,这一瞬,犹如沉入湖底,被湖底的水草卷住手脚,迫不及待地要将自己拖入污泥中。
  腰间扣着自己的力道逐渐小了下来,可趴在自己身上的人呼吸声却一声比一声急促,神志不清,甚至喃喃着胡言乱语。
  即使身体紧贴,靠得如此相近,林慕禾依然听不清晰她喃喃的话,只有破碎的只言片语。
  “娘”、“我怕”诸如此类的字眼,宛如细细密密的小针,虽不够钝痛,却一阵一阵扎在林慕禾心口,又麻又疼。她一贯清冷、自持、喜怒不形于色,与自己说话
  时总是柔声细语,沉稳可靠,从不将这毫不设防的一面展现出来。
  自以为她是岿然不动的雪山,可未想过雪山也有崩催之时。
  这般下去自然不行,若没有法子帮她平缓呼吸,只怕会气绝而亡。但林慕禾不是医师,自然不知该怎么做,手足无措了片刻,她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平静下来。
  紧攥着她的衣角缓缓松开,腰际的痛感此时也有些麻木。
  任由她倚靠在自己单薄瘦弱的肩头,带着海浪一般的颤抖攀扶自己双臂,大口大口地攫取着空气。
  喉间哽塞,身子僵着不敢动弹,林慕禾的手却缓缓抬起,小心翼翼地抚上她后脊,学着记忆里某个视听闭塞的夜晚,抚在自己肩头的那股力道,一下一下,轻缓地在顾云篱不停颤抖痉挛的肩头。
  开口,语调涩然,带着连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哽咽:“顾神……云篱。”
  “顾云篱。”掌心摩挲过她湿透的衣衫,些微热气总算给梦魇痉挛的人带来一些慰藉。
  “别怕。”她心里并未有几分底气,更像是一种笨拙的模仿,却极力想要安抚下身上脆弱不堪的人。
  第70章 你不会再是一个人了
  能够看到的世界里,也并非如林慕禾所想那样美好,那双眼究竟经历了怎样的情景,竟深扎在她身上至此砭骨一般的疼,她更不得而知。
  寻遍辞海,千言万语,汇入口中,只剩两个字:“别怕。”
  眼眶格外酸胀,泪意又在作祟,百感交集她心下怆然,手上一下一下却从未停止。
  奇迹般的,那急促、毫无章法的呼吸声竟然渐渐平息。
  身上的人痉挛的身子缓缓恢复正常,恍然不知时间,雨声已停。
  顾云篱的呼吸声逐渐绵长,一进一出,平稳起来。
  她靠在自己肩旁的地方,已洇湿一片泪痕,落进林慕禾早已湿透的衣裙中,分不清究竟是雨水还是泪水。
  静默了许久,半晌,握在她腰间的力道骤然一松。
  “顾、顾神医?”
  熟悉的声音又在耳边识海里回响,阴冷的黑暗中,有人耐心地一下一下轻抚着自己的后脊,带来聊胜于无的温暖。
  张牙舞爪的邪魔孤魂气势渐弱,不甘地松开桎梏住她的手脚,再次朝黑暗中隐没而去。
  眼前虚景摇晃,视野模糊,跟随着不知谁轻浅的呼吸声晃动。
  湿发黏在脸侧,顾云篱长睫轻颤,终于幽幽转醒。
  头痛欲裂,喉管处也传来一阵难以忽视的灼烧感,她来不及细细感受,就忽然意识到,自己正靠着谁。
  刹那间,她记起了现状,身子顿时一僵。
  而被她倚靠的人也敏锐地察觉出来,连忙出声:“顾神医?你可醒了?”
  出乎意料,林慕禾的声音也有些喑哑干涩,此时离得极近,她也不敢大声说话,一时间,就好像刻意附在耳边的轻声耳语,有些滚烫,霎时间便将顾神医的耳廓染红。
  她激灵了一下,这才猛地反应过来自己竟然不知何时倚靠着林慕禾,便立刻要起身。
  这一使力,那肩头的伤口便再次被带动,顺着皮肉便又带起一阵疼痛,顾云篱一个不查,一个“林姑娘”还未出口,便疼得“呃”了一声,半个身子脱力,适得其反地重新栽进林慕禾怀里。
  这一下,结结实实倒进她颈窝之中,鼻息瞬间收紧,她双目微睁,一瞬间身体竟然比方才还要僵硬几分。
  她这么一摔,不光是她自己,连带着毫无防备的林慕禾也是一惊,脑袋还未做出反应,手臂就已经下意识扶上她的臂弯。
  “顾、顾神医,没事吧?”诡异地沉默了片刻,林慕禾脖子僵着,只感觉一片温热贴了过来,靠得极尽,就连她呼吸偶然的颤抖,她都感知地无比清晰。
  顾云篱却一阵汗颜,千钧一发之际,她没受伤那边的手撑着地面,堪堪维持住平衡,不至于一整个身体都栽到林慕禾身上。
  “没事、没事,”她立即开口回答,口齿间热气喷薄,惹得身下林慕禾一个哆嗦,浑身一个激灵。
  就连原本冰凉的脸颊,此时都在微微散着热气。
  气氛顿时有些微妙,却说不上尴尬,林慕禾心口咚咚跳了个厉害,她却有些不敢让顾云篱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慌乱间侧开脸颊,好让发烫的脸颊散散热。
  “顾神医,你身后还有伤,不能耽搁,尽快处理了才是……”声音很小,但足以让顾云篱听到,一时间,就像是亲昵的细语。
  眨了眨眼,顾云篱应了一声,按住自己同样作响的心跳,才艰难地从她身上起来。
  “是……抱歉,”她出声,“一时疼得没顾上,你没被我伤到吧?”
  林慕禾下意识蜷了蜷方才被她抓得现在还在作痛的五指,摇了摇头:“未曾。”
  方才疼晕了过去,还未来得及上药,此时起身,身后那钝痛才又一阵一阵继续翻涌而来,她从袖袋里摸出火折子擦出些火光,这狭窄黑暗的破庙里才稍稍显出些许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