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紧接着又赶紧拿出止血的药粉,叼出来那瓷瓶上的纸塞,屏着气,忍着痛轻轻将那半边衣物褪至腰间,别扭地往伤口上洒。
  然而那伤口所处的地方太刁钻,她看不清,洒了两下,愣是都没洒对地方。
  “顾神医,我来吧。”听见她不太规则的呼吸声和艰难行动的声音,林慕禾踌躇良久,终于开口。
  手上的药瓶被人轻轻抽走,耳边传来她起身的声音,顾云篱感受到她指尖擦过自己的皮肤,又是忍不住呼吸一滞,听着她缓缓摸索过来。
  紧接着,微凉的指尖触碰上自己光裸的肩头,像是没准备好似的,顿了片刻。
  林慕禾也没想到她这一半的衣服已经褪下,原本行云流水的动作一下子便有些卡壳,捏着瓶子的力道也骤然加紧。
  “……”冰凉的肌肤传来一阵蜻蜓点水般的触感,顾云篱忍住想要瑟缩的冲动,声音发紧:“有劳了。”
  回应她的是林慕禾快到几乎听不见的一声“嗯”。
  手心抚上,触感细腻,林慕禾脑袋蒙蒙地,集中注意摸索到她伤口一边。
  “嘶。”顾云篱忍不住轻声吸气。
  “抱歉!”一惊,她连忙收手,甩了甩脑袋,把那股异样的感觉甩到脑后,快速帮她将药粉洒在伤口上。
  这滋味并不好受,顾云篱咬着下唇一角,死死忍住药粉洒上去那一瞬间尖锐的湿刺的痛感。
  “多谢。”痛感退潮般散去,她才颤着声音说道。
  林慕禾也强打起精神,道了句不用谢,欠起身朝外感受了一番:“雨停了,我们可要出去?”
  矮小的土地庙外,树影伴随呜咽的风声摇曳,阴风阵阵,根本不知北斗南极,乍一看去好似鬼影幢幢,那群人料定了两人跑进密林绝对出不来,便是因这遮天蔽日的密林之中,早已迷路进不知多少人。
  “嘘。”忽然,顾云篱一把攥住她的手,将她拉到了自己身边,“不要动,不要出去。”
  林慕禾吓得一愣,就乖乖任她牵着,紧靠着她坐下。
  下一秒,她就明白了为何顾云篱一下子按住自己——一刻不停的风声中,一阵隔得有些距离的马蹄声背于风声之后,隐隐显现。
  是追兵。
  她立刻屏住呼吸,不敢动弹。
  好在那群人似乎并未发现这里,很快,便打马而过。
  一时间静得只剩下风声与呼吸声,直到再也听不见那阵马蹄声,顾云篱才终于松出一口气。
  而这一松懈,便只剩沉默。
  大脑之中的热血逐渐冷却下来,心跳声也趋于平缓。
  良久,顾云篱才想起了什么,开口道:“你眼上白纱溅了血,不能再用了。”
  即使是再黑暗里,那道白纱也很显眼,是而,那已经干涸,显出暗红色的血迹也有些刺眼。
  林慕禾应了一声,径自拂开后脑的长发,有些生涩地将白纱解开,再一圈一圈缠下。
  恍惚了一瞬,顾云篱忽然明白了她动作生涩的原有——原先,这道白纱正是小叶每日给她洗净,再换上干净的,细致地替她再脑后扎好。
  白纱逶地,露出她那双枯败的眼,刻着斑驳的伤痕。
  似是也想起了这一点,林慕禾的眉眼颓下,想提起嘴角冲顾云篱笑笑,然而试了两遍,都未能如愿。
  她有些不适应双眼没有东西覆盖的感觉,又像是想刻意遮挡脸上的悲色,才用手遮上双眼。
  小叶已死,这消息太过沉重,顾云篱不敢,也不忍心告诉她,可看着她倚靠在苔湿的庙墙边,忽然便觉那道身影格外孤寂。
  自此以后,她便是真的孑然一身。
  上天待她不公,此时此刻,竟然连哭一场的权力都没有。
  “林慕禾,”她心口跟着抽痛,忍不住上前,轻柔而郑重地将她覆在双眼上的手移开,“笑不出来便不用笑了。”
  “从此往后,我真的只剩一人了。”寂冷的声音回荡在小小的土地庙中。
  她已控制着不让自己露出太悲痛的神色,可仰起的脸上,痛意却更甚。
  她睁开双眼,入眼的仍旧是熟悉的黑暗。
  长睫之下,那双眼没有任何波澜,灰色的瞳仁倒映着顾云篱颦眉悲凉的神色,她的瞳孔没有聚焦,就这般毫无生色地看着顾云篱。
  像一口干涸的枯井。
  指尖颤抖,顾云篱吞咽了一声,万千种纠缠的情绪涌上心头,她只觉此刻的心情已经超越她所谓的“怜惜”,扎得她呼吸都有些紊乱,酸涩难堪。
  片刻,她轻轻将她冰凉的手掌收紧,声音轻而坚定,像是说给林慕禾,又像是说给自己听的:“我说过,我会治好你的眼。”
  “所以,在那之前,你不会再是一个人了。”
  若没有这些困她半生的血海深仇,她也要为她治好双眼。
  林慕禾感知不到她的目光,手心的力道却切切实实传来,她鬼使神差地觉得,身前人是看着自己的眸子说话的。
  心口再次砰砰作响起来,一声一声,节奏规律,好像要将她脆弱的胸膛撞碎。
  耳边嗡嗡了两声,林慕禾忽然有些感念这黑夜,叫顾云篱看不清她耳边爬上来的薄红,看不出她的无措与刹那的心动。
  雨,再次落入她几近干涸的心田。
  陌生的、未名的情感不由分说,在心中生根、发芽,肆意疯长,待她察觉时,早已长满整个心墙。
  这一瞬,她想,那日顾云篱言语遮掩,什么所谓利用,什么所图,都不重要了,这些东西一瞬间分崩离析,不攻自破。
  她想,有这句话便足够了。
  第71章 那她也甘之如饴
  这不是什么情话,甚至她个中究竟何意、包含了什么心绪都未知,却足以动人心魄。
  双眼好似又轻轻作痛了一瞬,林慕禾缓缓合上眼。
  哪怕珍重誓言之后真是算计,那她——也甘之如饴。
  *
  扬州城郊,马蹄声如奔雷,数十人一袭玄黑蓑衣,扬鞭策马而过,激出水洼的积水,溅湿马蹄。
  夜奔数十里,林宣礼心头躁郁,满脑子都是到手又泥鳅一般逃走的萧介亭,接连不利之事愈发烦人,他恨恨扬鞭抽在马背上,面色阴沉,夹紧马腹加快速度就要往江宁府去。
  可突然,夜空之中骤然乍起一道炽白的烟花,“砰”得一声,炸亮半个夜空。
  “吁——!!”用力勒紧缰绳,硬生生将马逼停,林宣礼仰起头,抬了抬笠帽,看了眼夜空中还残存的光点。
  “大人,是皇城司特制的烟花。”身后的下属立刻出声道。
  “什么方向?”
  “似是西北处,约有十里,还算近,”顿了顿,那下属问,“要去看看吗?”
  “扬州府地界,何时有了皇城司耳目?”林宣礼蹙眉,立时便扭转马头换了方向,“去看看!”
  十里之外,清霜正惊魂未定。
  这特制烟花她愣是没弄明白,险些崩着自己,好在总算是放出去了。她与柴涯兵分两路,只因出城之后,劫走林慕禾的车驾似是为了掩人耳目,特意又分出另一辆混淆视听,两人只得分开行动,以烟花为号。
  顾云篱沿路留下的记号已被雨水冲刷得差不多了,但总归有迹可循,马到溪边时,记号便彻底断掉。
  可顺着溪水,却有一只银钗顺着溪水流向流到脚下。
  火把映照之下,那钗子上原本的血迹已经被冲刷得干干净净,清霜俯身从溪水中拿起,只觉得格外熟悉,像是在哪里见过。
  她极其信任自己的第六感,隐隐有预感,她们离自己不远了,于是放出烟花通知柴涯回合。
  分给她的两个皇城司吏也看到这钗子,顺着溪水流向一瞧:“她们想必在上游。”
  不再耽搁,她翻身上马,立刻便顺着溪水上游去找。
  大雨暂时停歇,空气中格外潮湿,就连人的心情也被此影响着,清霜本就焦灼,可自从捡到那只钗子后,心中便一只憋闷地难受,却又无处觅得缘由。
  于是只能不停催马,抽打马背来缓解那愈加攀升上去的不安感。
  火把能够照亮的范围有限,四下皆是抱山的树影,清霜眯了眼去看,却越发感觉前面乌泱泱奔来一群人,待到听见那马蹄声时,她方才确认了,不是错觉,是真的有一群人骑着马冲这边来了!
  “等会儿,前面是谁?!”她心中警铃大作,手立刻抚上了腰间的剑。
  还不等身侧两个人细看,前方的人便大喝出声,给出了答案:
  “皇城司提点在此!前方三人,可是皇城司吏下?速下马答话!”
  皇城司提点?清霜先是蒙了一下,一时没记起来这提点是谁,只顾着想这来人好大的架子,却没注意身旁两个皇城司吏已经面色惨然了。
  等等——
  乖乖,怎么会是林宣礼?!一个激灵想起来这人是谁,清霜浑身一寒,就想扭头换条路,但林宣礼已带着十来个人马气势汹汹地压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