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榻前的灯案下还放着一本未来得及合上的医典,顾云篱只盖了半边的薄被,不知何时已经沉沉睡了过去。
  悄然潜入的夜风将她点在床头的灯吹得忽明忽暗,随时准备着熄灭。
  她自然也睡得不安稳,夜行水路,于顾云篱来说多少还是有些阴影,这一晚免不了提着一口气入睡,不太好的梦魇趁虚而入,又让她难受地蹙起了眉。
  仿佛又回到了一切开始的那日。
  父亲入宫为贵妃保胎,一去一月有余,仅有几次归家,直到前次归家后,再无音讯。
  守在宫外的家仆传来的消息,也仅仅是官家留下了父亲谈话,再无其他有用的信息。
  顾云篱睡得很轻,还是被一阵压得极低的轻语声吵醒。
  心中惦记着事情,她挣扎着从沉睡中起身,唤了声阿娘。
  闻声,有妇人连忙拨开她寝屋的帷帐,轻踏步伐走来。她已经有些忘记了母亲的容貌,即使是梦境,也只有模糊的模样,睡眼惺忪,她却恰好看见了母亲脸上还未来得及擦拭干净的泪痕。
  她还记着父亲至今没有归家,便问那母亲他的去向。
  一改前几次诸如“快回来了”的搪塞,她拉起顾云篱的手,轻声唤了句“槿儿”:“你阿爹怕是回不来了。”
  紧接着,有人拉她起身,惶恐不安的交谈声如石子落入波潭中波纹般散开,顾云篱隐约听见有人说了句“时候到了,宫里没有消息”。
  她被人服侍穿好衣服,推推搡搡出了寝屋,没了炉火,才觉得冷了些,清醒了不少。
  “今夜恐怕便要生变,太太快带着姐儿趁着夜晚出城才是……”
  然而,不等屋里的人商谈对策,顾云篱便听见一声巨响——府门破开,人声忽然嘈杂起来。
  “太医署院判云纵!勾连后妃,谋害皇嗣,罪不容诛,下狱畏罪自杀!官家有旨,抄没家产官邸,妻女一同下狱!仆役家丁,一律发配漠北!”
  又是铺天盖地的哭号声,顾云篱听得清楚,当即愕在了原地,一时间,周遭的声音仿佛都被隔绝在外。
  “快!快带槿儿逃!不必管我,不必管我!”
  不要。顾云篱听见自己心中呐喊,可梦境里的她却身不由己,被壮实的家丁抄起腰抱起来,身后母亲跟着,从后门离开。
  那时正有一批从西南运来的药材,眼见官兵已经涌入府中,那家丁自知逃不出去,将她塞进了空箱子内。
  母亲颤着声音叮嘱她:“不管发生了什么,都不要出来!”
  “阿娘!”
  “闭嘴!槿儿,你听话!”说罢,不待她再说话,母亲塞给她一柄匕首,重重将箱盖合上。
  四下归于寂静。
  第90章 想不到顾神医对市井吃食也颇有造诣
  顾云篱猝然睁开眼,一瞬间便明白发生了什么——又做噩梦了,必定是那床头的灯又被风吹灭了,她一哆嗦,而预料种的呼吸困难的症状却并未出现。
  温柔的月华从半开的窗扇前洒下,河道波澜正好,平静无比,她身上的薄被不知何时被拉好,喘息了片刻,她支着榻边坐起身,眼前却蒙蒙绰绰坐着一个人。
  床帐被夜风卷起,极尽婉约地落在坐着的人身上,宛如月华化为了实质。
  听见她起身的声音,林慕禾偏了偏头:“顾神医,做噩梦了吗?”
  她没有梳头,披散着头发,长及腰间,是顾云篱从未见过的另一种姿态样貌,像是最平常的日子,温存点滴间,她最寻常的模样。
  这样看她,似乎离她更近了些。
  “水路浮沉,神魂不宁。”她移开眼,看了眼一片晴朗的夜空,也幸亏是这月光,才不至于让她着了魇,“你怎么不睡,反倒起身了?”
  林慕禾也轻呼了口气:“与顾神医一样,神魂不宁,睡得浅,到最后睡不着。”
  为何又睡不着呢?总归是离京两年,再次回京,心中不免又是一番复杂的心情,辗转反侧,安不下神来。
  “明日到庐州停半日,下船也好修整修整。”她清醒了不少,干脆撩开被子,披上外衣与她同坐在窗前的小桌边。
  这商船并不大,四个人睡一间船舱,清霜与随枝睡在外侧那边,她睡得永远很香,此时静下心来,还能听见她熟睡的微鼾。
  “庐州牛肉汤和烧饼一绝,到了地方,且可尝尝那边的风味。”
  林慕禾失笑:“想不到顾神医对市井吃食也颇有造诣,还拿心惦记着。”
  “也不是,”顾云篱撑着下巴,看她笑了,心中那刚从噩梦中脱身的后怕与不适感也消退下去,“还未行船那几日,随枝便拉着清霜说了好多,我在她俩身边,免不了听去不少,但记住得不多,这牛肉汤算是一样。”
  某些方面来说,这随枝娘子与清霜也算是志趣相投,两人整日叽叽喳喳,这漫长无聊的水上旅途也多了几分趣味。
  水浪声涛涛,渐渐催使人又生了困意,林慕禾困得点头,却还想说什么,片刻后,她身形一倒,险些栽在桌上。
  好在顾云篱眼疾手快,抬手将她差点与桌子来个重创的脑袋扶住。她已经困得支撑不住,顺着那只扶着她脸颊的手,便倒在顾云篱半边身子上。
  不敢有大动作,生怕惊醒她,再让她难以安睡,顾云篱屏气片刻,忽地反应过来,懊恼地皱眉,也不知自己屏气个什么劲儿。
  可有人在她怀中熟睡不假,怎么把她安顿回床榻,又不惊醒她成了另一桩问题。
  她僵硬地站在原地,想了半晌,才认命般地轻舒了口气,勾着手,小心翼翼地穿过林慕禾的腿弯,将她抱起,也不敢用力提劲儿,就这么憋了一口气,一路脚步极轻,飞快地将她送回了床榻之上。
  也不知是自己确实抱得稳当,还是林慕禾这一睡确实睡沉了的缘故,她这一路安安静静,并没有被惊醒的迹象,直到顾云篱替她拉好被子,她才轻轻蹙了蹙眉,轻轻将脑袋向枕头里拱了拱。
  将帷帐拉好,重回自己榻边,合上窗扇,点好一夜长明的灯,顾云篱合上眼,困意才姗姗来迟,拖着她与周公相会。
  感受到几尺之隔外的床榻上,顾云篱呼吸声渐渐沉缓平稳下来,原本“熟睡”的林慕禾才轻轻吐出一口气,再向上拉了拉被子,忍不住在黑暗里笑了笑,听着耳边那轻浅而有序的呼吸声,伴随着水波声,终于沉沉睡去。
  待再睁开眼时,顾云篱难得没照这原先习惯的时辰起身,自然睡醒时,已是天光大亮,自己案前还摆着一份冒着热气的早饭。
  船舱内只剩下自己,另一侧的林慕禾也先她起床,不知去了何处。
  洗漱一番,又把早饭吃过,顾云篱舒展了睡了一晚有些僵硬的身子,拨开布帘,走出船舱。
  那三人正在船舱之外,倚靠着船舷向远处眺望,见她出来,随枝扬手朝她打了个招呼:“顾娘子醒得太是时候了,正好要在庐州渡停船了!”
  顾云篱这才隐隐听见隔岸的嘈杂人声,走到船舷边,向对岸看去,已经能看清些许劳作的码头力工了。
  林慕禾正与清霜说着话,似是听她罗列庐州当地特色小吃,难得睡了个好觉,顾云篱心情不错,嘴边也忍不住翘了翘。
  这一幕也刚好给随枝看去,她瞥了眼林慕禾,没有注意到这里,凑上来,眯着眼,调侃道:“顾娘子,好臂力。”
  头先听见这一句,顾云篱还有些不明所以,扬眉看了她一眼,待看见她揶揄的眼神,她浑身一紧,立刻明白了过来:“你——”
  “不忍打搅你与林娘子蜜意,我特地没出声,没想到顾神医看起来细瘦一个人,扛起个人也不在话下啊。”
  面对此类调侃,顾云篱一向毫无招架之力,她欲盖弥彰地眨眼:“原来随娘子也醒着。”
  “那是……你们两说话窸窸窣窣的,也就清霜那样睡得船沉了也不知道的听不见吧。”
  顾云篱:“……”她一时间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接茬了。
  好在随枝点到为止,看见她这模样,便不再说了。
  船舶靠岸,沈姨娘叮嘱了几句船工,便带着一行人下船。
  清霜早就做好了这半日规划,几人由来过此地办商的随枝领着转悠着吃喝,在闹市上闲逛。
  实则闹市之中,也最易打听到近来的讯息。
  等烧饼的空闲,便听见隔壁桌的几人议论起近来突然多起来的难民。
  “我家那个去打听了,听说是那边不知为何闹了场蝗灾,几乎没什么收成,官府又不敢上报,怕惊扰官家的病,不让难民出逃,却也一直不给个办法,压不住那么多人,能逃的就都逃了!”
  “我怎么听说,是天降异象,有人说……”
  “嘘!可不敢瞎说哟……”
  这两人各执一词,不知真假。听罢,烧饼也上了,清霜嚼着烧饼问起顾云篱:“也怪了,西南出事儿,师父也没个音讯,莫不是真的没那么简单?”
  “敕广司已经答应去找师父,在他带来消息前,暂且别胡乱揣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