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这一场险些要人性命的动乱,顾云篱早有预料,追杀乔万万的人势必不死不休,倒不如将计就计,顺水推舟将她做饵送到这群杀手面前,引他们出手,再利用前来镇压的长公主的势力将其一举拿下,以绝后患。
  只是这过程凶险,乔万万穿了一身贴身的软甲,最终还是藏在后背的机关木盒为她挡住了那致命一箭,火油溢出,火焰起,才让顾云篱反应过来。
  “你倒也临危不惧。”面对她的夸赞,顾云篱颔首谢过,“幸而殿下得力,天时地利人和而已。”
  乔万万咧嘴笑道:“这还是顾娘子第一次夸我,少见少见,惶恐惶恐。”
  林慕禾听她揶揄,不由得也跟着笑笑:“顾神医她……只是有些不善言辞。”
  看她笑起来,顾云篱眸子颤颤,轻咳了一声,眼底春水般的笑意轻轻漾开,复而,又慢慢融进眸色之中。
  “事到如今,你的危机算是解除,那你……”她重新收敛了笑意,神色也有些严肃,说话时,也定定看着乔万万。
  乔万万一愣,便听顾云篱继续问起:“你是否也可坦诚相待,和我们开诚布公地谈谈?”
  话音落地,清霜面色空白了一瞬:“怎么还有瞒着我们的——?”
  随枝没有说话,只是环胸站着,轻轻打量着乔万万。
  她脸上孩童般天真的笑收敛了不少,圆圆的眼睛敛起来,竟然多了几分沉静:“那,顾娘子,你想知道什么?”
  林慕禾脸上的笑也收了起来,静静听着两人的对话。
  “比如,你究竟是谁?”
  见她要开口,顾云篱又补充:“绣户之女的话,便不要继续说了。”
  “还真是瞒不过顾娘子,好敏锐!”乔万万眨眨眼,兀自喝了口茶,“如你所说,我确实不是什么绣户之女。”
  清霜的眸子瞪大了,刚想说什么,却被一旁随枝掐了一把,住了口。
  “我本名乔莞,是庆王座上宾乔润松的孙女。”
  眼中那仅剩的疑云消散,顾云篱面色恍然:“果然。”是而,她才肯冒尽千难万险,不惜舍命护那封乔润松拼死送出去的密信。
  她是绣户女,却不会针脚,不会劈柴,不会烧水的种种也都有了解释——都是胡编乱造的假身份罢了。
  “那乔老他……”
  “祖父已死,临死前,护我出府,托我将迷信交由监察御史白崇山,护送我的几个护卫,这一路上,也都死尽于奸人刀下……”她说着,脑袋低了低,眼泪终于滑下,“奸人屠了王府上下百余口人,里外换了一批人,一点风声不曾透露。”
  她忘不了这一路走来,每一个疏冷的夜晚。
  风声飒飒,雨点拍打在身,过树林,穿草地,每日谨小慎微,提心吊胆,夜晚甚至不敢入睡,只怕再一睁眼,便辜负祖父临终嘱托。
  “奸人?既如此,你一定知晓那奸人是谁了吧?”听她说起,顾云篱连忙问。
  “正是。”吸了口气,乔莞用手背擦干眼泪,“此人……正是二十余年前,被官家贬至滇州作为弃质子,商王李商誉。”
  “他连同西巫一派,趁庆王出发去往东京前夜,假借献计缓蝗灾一事,夜杀庆王,取而代之。”
  心口重重一震,顾云篱一瞬间在口中尝到了血腥味,继而弥漫开来,如一条线,将她脑中堆叠了数日的思绪穿了起来。
  西南、庆王、难民、西巫、蛊虫,乔万万带来的一切谜团,在此终于串联成珠。
  自打顾云篱幼时遭难,跟着顾方闻逃到滇州时,便对西巫一派印象深刻。
  他总是跟自己吹嘘,当年在西巫门内多么风光,而门内弟子多诡谲难测,性情各异,善恶混淆已是常事。
  但若安分些,这些便都无可厚非了,可门内时常分裂为多个派别,立场不同,所行之事也不同,这其中便有一股势力并不安分,甚至当年顾方闻叛逃出西巫,都与这个势力有关。
  如今将这些全部串联起来,顾云篱也大概猜到了——也许顾方闻多日没有消息,在西南身陷囹圄的原因,便是牵扯到了这场内乱之中。
  “庆亲王身死……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一个半月前,连日奔逃,我却记得清清楚楚,是端阳节前夕。”越说,乔莞眼中的恨与泪便汹涌不绝,手足亲人活活被乱刀砍死、甚至死于那群邪道们残忍的蛊毒之中,都足以让她夜不能寐。
  端阳节前夕。顾云篱默念一番,那正是常焕依带着顾方闻的消息来找到她的那次,或许在庆王遭难之前,西巫之内便爆发了什么冲突,牵连顾方闻不得不涉入其中,自此,再无音讯?
  第103章 她心里的火烧得更纯粹
  夜奔出逃前,她本也是无忧无虑的世家女,本应有锦衣玉食的前程,可却不得不踏上逃亡的路,隐去名姓,伪装着一路风餐露宿,甚至与野狗争食,只为将那木盒送到该送的人手中。
  家破人亡,颠沛流离,背井离乡,联想到她前几日故作乖张的模样,几人脸上都涌起动容,饶是自己的经历已经足够让人唏嘘了,听见她的描述,林慕禾心口还是揪痛。
  她蓦地想起初遇乔万万那天,乔万万嘟囔着说了句“你又懂什么”,彼时自己在想什么呢?想过往的种种,也不必与她争个谁惨。可却从未想过,她那句话之后又是包含着怎样的经历。
  家恨在前,没人能说得出那句“节哀”,只是抚着她的肩头,无声地安慰她。
  一片令人悲凉的沉默后,清霜忽然想起了什么,突然“啊”了一声,也有些急:“可你拼死相护的木盒,不是已经被那群杀手一*箭穿烂了吗!”
  “……”乔莞看见她真情实感为自己着急的面容,也终于破涕为笑,“木盒已被顾娘子亲手破解开,我所拿的,不过是空空一个盒子罢了。”
  说着,顾云篱从思绪中抽离,从袖兜里将那封密信取了出来,交还给乔莞。
  “这密信里是……”听见纸张翻动声,林慕禾问。
  “是祖父绝笔,他说,那位大人与他是同僚,认得他的字迹,是而,这也是……”
  “是商王谋反的罪证。”目光与乔莞对视,顾云篱轻声接道,“是而这一路,才会杀手不断,都要取你的性命。”
  怀中揣着惊天的秘密,她这才练就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谎话连篇,也不过是护自身周全。
  这是祖父给她留下唯一的遗物,也是为满门冤死的亲族、无辜的生灵昭雪的砝码。
  “顾娘子,你不是说你认得白崇山白御史吗?那你可有法子……”她手中攥着那封密信,想起了那日顾云篱的话,但自己又无法出入东京,只得将希望寄托在身边的人身上。
  她已经哭过一场,眼睛湿漉漉的,闪着希冀与决然:“那商王假借庆亲王之名前往东京,谁也不知他到底要做什么,要尽快将此事上报朝廷才是!”
  看着她因奔波瘦弱的身板,连日来的苦痛,让顾云篱心中剧烈震颤了一下,那个一直缠绕自己心头的问题再次袭来困扰起她——一旦答应为她将信件送至白崇山手中,便又一脚踏进了另一个漩涡泥潭。若是换做先前的自己,兴许能够毫不犹豫答应她,可如今,有另一个人紧紧与自己绑在了一起,自己的一举一动,不再向先前那般毫无顾忌,反而牵动着另一个人。
  她若松口,就代表着也将无辜的林慕禾带入泥泞之中,若一招不慎,等待她们的是怎样的万劫不复,也无法想象。
  然而,不等她在这利害中厘清,林慕禾却先开口了。
  “无关乎帝王家社稷江山,”她握住乔莞的手,“只说商王此人,单屠尽王府所有人便知他暴虐残忍,并不可靠,西南百姓又该如何?”
  顾云篱愣住了。
  “百姓苦困太多,天灾不够,再添人祸,世上可还有这些无辜之人的活路?若将密信交予白御史,能为百姓解困,我也愿帮你。”这连日来,她看不见,却听得见难民之中的苦困。
  食不饱,穿不暖,无人医治、甚至死了都无人过问,天地太大,生灵太多,人声太密匝,以至于微弱不值一提的人的生死便从不被上位者放在眼中。
  呆呆看着她嘴唇张合的侧颜,顾云篱忽地便为自己方才那一阵踌躇感到一丝好笑,林慕禾心中似乎没有那么多考量,也许有,但那都不重要了,她心里的火烧得更纯粹,或是因为她本身已经并没什么可失去的了,在这一方面,她比顾云篱决然了许多。
  “你——”乔莞一愣,眼泪说着便又要落下。心一热,就要将手中的东西交给她。
  “牵扯谋逆大罪,焉能让你们几个手无寸铁的人来承受这种风险?”
  忽而,屋外传来一声轻笑,女子冽泉般的声音透过窗框传来,自带着一股无法忽视的威仪。
  清霜浑身一震,某些久远的记忆被勾起,紧接着,背后一凉,便闻见一股山茶花香。
  几人闻声,俱是起身,随枝与乔莞还有些发懵,没搞清楚状况,那三人,甚至最跳脱的清霜都乖乖起了身,叉指拱手,向门口那突然出现的人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