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顾云篱蹙了蹙眉,只是感受到额头上什么东西滑落在唇边,她伸舌一舔,是自己的血液。
  “你费尽心机要置我于死地,就想和我说这些?”她冷笑了一声,目光却飞快扫过密室内的一切,空空荡荡,除了目之所及的蜡烛桌椅,再没有其他,而自己受困,根本丝毫动弹不得。
  “自然不止。”
  “我是小他两年的师弟,亲眼看着他出师、盛名、升迁、娶妻生子成家立业。这人前半生可谓一帆风顺,他想要什么,都能得到什么。”
  前半生顺遂,可也仅仅止步于此。顾云篱哂笑一声。
  “这本医案还是他赠予我的,还有他精心写下的批注,帮扶师弟师妹,他十分上心,后来我也如愿进了太医院,穿上那青衣官服,如今,还坐上了他的位子。”
  顾云篱隐隐有些明白——这样的一个师兄一直压在自己上头,自己无论做什么,都要活在他的阴影之下,这种滋味并不好受。
  她看了一眼他手中的医典,纸页已经泛黄,但细如针脚般的批注密密麻麻,足见下笔之人如何用心。
  “后来他深陷谋害皇嗣的事情,我始终不信——你父亲为官数载,从不牵涉朝野斗争,绝不可能做出那样的事情。”
  顾云篱讥道:“你既然知道,如今却还要助纣为虐。沈伯……沈阔,你的良心何在?”
  “那种东西,可保人性命?可让人平步青云?”沈阔反问,忽而哈哈大笑起来,“上头的人说他杀了皇嗣,他就是杀了皇嗣!谁管真相如何!死一个太医,保全所有人颜面,这才是众人乐道的好结局!”
  “所以,我父亲身死前夜,你入狱是……”眸色倏地一凉,顾云篱咬牙道。
  “我劝他承认这桩罪行……说不定尚且能保全你们家中女眷一条命。”
  瞳孔一颤,顾云篱不可控地回想起那日的一切——全府上下,除了她,没有任何一个活口。
  “承认罪行,就能保全?兔死狗烹,鸟尽弓藏……我们只有死的命——所以,我父亲根本没有畏罪自杀!”
  他起码要争一口气保全身后妻女,拼死也要翻案才对,不是他做的事情,一死了之,根本不是他会做出来的。
  沈阔忽然一顿,看着她的脸,眼中闪烁着恨意:“哈、哈哈哈……”
  “云槿,你可知五十斤沙袋压在身上是什么重量吗?”他突然抬起脸,眸色亮得吓人。
  “你……究竟在说什么?”顾云篱咬牙,心口陡然一紧。
  “我亲自将那沙袋扔下去的——就那样,看着他活活被压着窒息而死。”
  一瞬间,好似有什么击中了顾云篱,她嘴唇颤抖,在一刹那明白了沈阔的话,紧接着,茫然、惊愕的情绪褪去,涌上来的是不可置信、愤怒,以及滔天燃烧起来的恨意。
  “不管贵妃滑胎与否,他都活不了!”沈阔大声喊道,“云槿,你想求公义?”
  “公义,不是那么好得来的!”
  “你该看清了!”他突然扑了上来,重力将顾云篱身下的椅子推到,她重重仰倒,还未看清,喉咙间的呼吸骤然被攫取,沈阔死死掐住她的脖颈,眼中猩红一片,“你死了、你死了我就能活、顾云篱,云槿、求你、求你!”
  “求你去死——”
  可供呼吸的空气一走而空,顾云篱眼中闪出了生理性的泪花,空余的腿死死踢打着沈阔,脸色逐渐涨红。
  “沈郎!”一声疾呼,终于将沈阔神志唤回,他手猛然松开,空气争先恐后涌入胸腔,顾云篱剧烈咳嗽起来,眼前被泪水糊了一片。
  掐死她会留下罪证,况且,还要给桑氏交差——沈阔强迫自己冷静片刻,随即站起身,任由顾云篱瘫倒在地,用尽力气也无法起身。
  “你不是好奇你父亲怎么死的吗?”他抹了一把杂乱的头发,“不如你也来体验一番——”
  这时,顾云篱方才看见了被绳结吊起,悬在自己头顶的一只几乎快有半人高的巨大沙袋。
  浑身血液一凉,她不可置信地看着那只沙袋。
  “快走!已经告诉了娘娘,稍后她就要过来了……”孙氏急忙拉扯沈阔要把他带走。
  喀拉一声机关响,沈阔走上前,解开了吊起沙袋的绳子绳结。
  脚步声逐渐远去。
  而头顶的沙袋也失去最后的一节束缚,轰然坠下!
  一瞬间,巨大的压力袭来,死死压在顾云篱前胸——
  刚回来不久的空气一瞬间被挤压出去,重力几乎要一瞬间将人压死,零星的空气也不给顾云篱留下,她死死咬着牙憋着一口气,不让最后保命的空气流失。
  压在椅背后的手疯狂想要撑起与地板的距离,然而这是徒劳,几乎快要一个人重的沙袋压下来,就算手脚皆松,也未必能脱手,更何况如今根本动弹不得的情况?
  她心凉了半截,难道今日就要死在这暗无天日的密室之中吗?
  不断动弹的手压在底下,顾云篱却猛然摸到地板处有一节高低不平的缝隙。
  ——还有机会,只要双手松开,就尚且还有活路。
  思及此处,她开始疯狂用那一节凸起的石板刮蹭,将那绳结磨破。
  此时,求生的欲望被全身调节至最高的阈值,她死死咬住牙,面色憋得发红发黑,手下的动作也一刻不敢停下。
  压在肚子胸口的沙袋愈加沉重,空气马上就要告罄,顾云篱甚至看见了视野两边逐渐上浮的黑边——那是濒死的征兆。
  原来当时父亲狱中死时,便是这样的感受?这般想,滔天的恨意再次奔涌而来。
  决不能草率地死在这里。
  这个念头一起,压在身下的手早已鲜血淋漓,她顾不上痛感,继续用力摩擦。
  终于,一阵细微的崩裂声传来,绳结开裂,压在身下的手顿时松开,她只愣了一瞬,飞快地就要去推搡压在身上的沙袋——然而长久没有呼吸,重伤的身体,又加上方才的一番动作,可供她驱使的气力早已告罄。
  她推不动这连正常人都难以推动的沙袋,可见沈阔真的下了死手,要她今日非死不可。
  隐约间,她似乎感受到有什么东西在极力撕扯她的灵魂,要将她带离这具躯壳。
  手上推搡的动作越来越轻而微弱,她没了力气,视野之中的黑边已经侵袭了大半,这一刻,似乎索命的无常就在身旁冷冷看着,只待她咽气的刹那就勾走她的魂魄。
  “叮铃”一声,细弱的铃响响起,仿佛与她相隔了千里万里。
  “叮铃”又一声,这回,仿佛近了许多。
  “叮铃”、“叮铃”——
  顾云篱猝然睁开眼,最后一丝生欲逼迫她苏醒,骨铃声响宛如带她离开冥府的招魂铃,将她最后的神志唤回。
  她猛然想起了什么,手艰难地伸向腰间的腰带。
  手指触及一块冰凉,她忽然双眼一热,泪水飞快划过了脸颊。
  那是当初林慕禾赠予她,抵做诊金的那支鎏金钗,被她贴身放在腰间,就连沈阔都没能搜到。
  一股磅礴的底气从心底滋生,令鬼魅驱散,生机重现,顾云篱不知那是不是临死前的回光返照,只是那一瞬,她调动了全身最后一丝的力气,握住那只鎏金钗,朝身上的沙袋狠狠一划!
  “刺啦”一声,顷刻间,麻袋被划破,百斤的沙子在这一刻从缺口倾泻而出,一阵“沙沙”声,压在顾云篱身上的力道飞快减轻,大把空气涌入口中,顺着喉管长驱直入,直通入肺。
  宛如干涸的土地迎来第一场春雨,所有生机在此刻争先恐后跃出。
  顾云篱眼前一白,近乎贪婪地呼吸着这来之不易的空气。
  满地倾泄的黄沙,她失力瘫倒在地,呼吸着空气,等候着身体积攒起力气。
  浑身被汗浸透,身上尽是伤口,她只歇了几息,便颤抖着爬起,重新将那支金钗握紧。
  忍住想要栽倒的冲动,她飞快封住自己身上几处穴位,将身体调动到极限的状态——必须逃出去。
  摸索了不知多久,她终于摸到了大开密室石门的机关,轰隆一声,机关大开,她捏紧金钗,一瘸一拐地走出去。
  脸上黏湿一片,已经分不清究竟是血液还是泪,她走出密室,却发现,这地方数个地道四通八达,远不止这一间密室。
  这不像是沈阔一个太医能有的地方,她冷静片刻,忽然听见前方拐角处传来一阵脚步声。
  孙氏惊疑不定又害怕的自言自语声传来:“这么久了……也该死了吧?”
  她举着烛火,正要走过拐角,眼前却突然伸出一只手来,尖叫声来不及叫出,顾云篱按着她的脑袋,狠狠将她撞在墙上,下一刻,孙氏晕死在地,顾云篱蹲下身,飞快地搜过她全身,终于摸到一节短匕,模样有些熟悉,定睛一看,竟还是林慕禾临行前塞给自己的。
  她哂笑了一声,没再看她,顺着她来得那条小道相反处,跟随烛火飘动的方向,一路摸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