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章
  “数月前,扬州城郊的雨夜。”李淮仪笑了笑,“只是彼时还不知道,那受人追杀的竟是两位。”
  顾云篱快速回忆了一番,很快便思索过来:“是何照鞍追杀时,后面路过的跑商人……”
  李淮仪轻轻点头:“正是。”
  林慕禾呆了呆,那雨夜她失去得太多,阵痛太大,以至于那日奔逃时,有些细节竟然已经有些记不清了。但那一夜,那群跑商人的出现,确实也为两人争取了片刻的奔逃喘息之机。
  “竟然是殿下。”她眨了眨眼,心情一时有些复杂,与顾云篱一道起身,朝他道谢。
  “彼时就看出两位胆识非凡,回了东京却不想还能遇上。”李淮仪道,“若非有林娘子向西南传递玉印,顾大人在内周旋,恐怕我再赶回来都晚了。”
  两人急忙道怎敢。
  “只是先帝已逝,不能大张旗鼓地嘉奖二位。”
  “国丧期间,我等作为臣民,涕零伤怀不及,怎敢再要求嘉奖?能为朝廷分忧,本就是分内之事。”顾云篱从善如流地说道,上位者给你三分颜色,并不是让你得意忘形的意思,这群人更喜欢于看到你谦卑的模样,经历这么多的事情,两人都深谙其道。
  “赏赐不会少了二位,”李淮仪笑了一声,指尖轻点膝头,“除此之外,二位有什么要求,或是愿望,若是我办得到,自当全力以赴。”
  二人愣了愣,看着李淮仪真诚的面容,一时还真有些拿不定主意,挟恩图报自古以来不得好下场,他这句话又掺了几分真诚?
  “不必拘谨,我知道二位是阿姐的朋友,这番话也是真心的,这些日子还有劳顾大人一直为先帝医治,我才能养精蓄锐……”
  他说着,把身边的人屏退,关上门,这才再次看来。
  林慕禾的手指忍不住蜷起,在衣袖下纠结了一番。
  “若殿下说得是真,那,我只有一个请求。”她开口时,顾云篱侧头看去,两人从未想过会有这茬,也不曾商议过,她也好奇。
  “请讲。”
  “请殿下下令,让我独自另开户牒,我不愿再与右仆射有瓜葛,不愿再以林氏女身份自居。”
  李淮仪一愣,没料到她会提这个请求:“你是泽礼的妹妹,此事,他知道吗?”
  “殿下,我想这是阿禾自己的意愿,”顾云篱忽然开口,“应当无需告知任何人。”
  被她这么一打断,李淮仪却没生气,只是呆了呆,片刻,道:“之前听闻过林娘子与家中不睦的事情,只是泽礼却说是子虚乌有的传言,我便没放在心上。”
  “并非传言,其中细枝末节,怕不能与殿下说,也不想污了殿下尊耳。”
  “……”抬首抵在下巴上,李淮仪再次看向她,“你想好了的话,这自然是件小事。”
  “那慕禾多谢殿下了!”见他终于应下,林慕禾松了口气,兴奋地朝他一拜。
  明明有救驾之功,却只要一个与家中割席,这任谁看了,恐怕都会觉得林慕禾得了失心疯。
  “那顾大人呢?林娘子已经提了,顾大人也说说吧?”
  眸子动了动,顾云篱思索了片刻,旋即起身:“臣要得简单,只要两个字。”
  “两个字?哪两个字?”
  “是‘公义’二字,”她叉着手说道,连同林慕禾也起身,“秋猎前,大理寺承接重查罪皇后滑胎一案,但遇此事后搁置,此番,我只求能追查下去,让真相清明。”
  语罢,堂内安静了几瞬,片刻后,李淮仪动了动已经有些僵的上半身,轻叹了一声:“该说是巧合,还是冥冥之意?”
  顾云篱与林慕禾都是不解,却没出声。
  “今早右仆射在中书当值,向我述职,还提及此事。”
  顾云篱心头一颤,扬了扬眉:“下官不明。”
  “他说此案时隔久远,且涉案之人都已入罪,先帝西去,朝局不稳又国事繁多,何苦动用人力来为一件无益之事费心。”
  瞳孔一缩,林慕禾咬了咬唇,刚想开口说话,却被顾云篱按住手:“右仆射乃中书重臣,在下不过是一个太医,自不敢指摘右仆射,但臣一心别无所求,只求能完成这件事。”
  右相做贼心虚,明面上无法直接对顾云篱下手,便想到用这样的方式阻挠旧案再查,他恐怕想悄无声息平息此事,却不想顾云篱竟然会在此时提出来。
  两人的表情都不算明快,分明是一番犒赏,却都没有喜悦的神情,反倒有些沉重,李淮仪眯了眯眼,眼前景致一虚:“看起来,二位都像是知道些什么。”
  顾云篱不语,只是仍旧维持着方才的姿势。
  “一切,当以旧案真相为准,”顾云篱道,“如臣方才所言,只要‘公义’二字。”
  “好,”李淮仪应声,“顾大人的要求并不过分,我乐得承这个情。”
  除却这件事外,三人之间似乎也没什么话可讲了,中书正堂外刚巧传来为留下办公臣子送饭的声音,李淮仪也适时地放了二人离开。
  两人走出,迎面走来个林宣礼,手里提着个食盒,与平常所见时的模样十分不同,林慕禾没忍住多看了两眼,旋即,只是微微停下,朝他点了点头。
  出了中书,二人在马车之中,才终于能放下其他来说话。
  “东宫态度模棱两可,如长公主所言,他们这些人酷爱保全颜面,若真查下去……他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吗?”林慕禾瞥了眼车外再无旁人,这才大着胆子问道。
  “我看东宫,并非没有此意,”马车行进起来,车身晃动,顾云篱从一旁取来一个手炉,包上细绒帕子递到林慕禾手中,“左相倒台,朝中清流大喜过望,明面来看,确实是件好事,毕竟能够掣肘皇权的一大隐患消失了。”
  有些发寒的指尖被暖了起来,林慕禾一愣:“你的意思是说,桑厝已死,他便是下一个……”
  “他便是下一个权阀,”近来东京城内降温,倏地冷了许多,有时就连呼吸都有白雾,“还冷吗?”
  第226章 “晚些时候,在房里悄悄做,如何?”
  “不冷的,”摇了摇头,林慕禾笑笑,“回家就好了,前几日地龙打通了,想来今天烧了火就暖和起来了。”
  “右相一家独大,这半年前后,倒台了户部尚书,左相下马又牵连出一帮大臣,一时间,朝中能制衡他的人还真说不上来。”
  一鲸落,万物生,显然桑氏倒台,极大地滋养了与他对立的右相,而太子也好、李繁漪也好,会眼看着再生出一个新的“桑厝”出来吗?
  “靡不有初,鲜克有终,”林慕禾垂了垂眼,“或者,他最初便并不是个清正之臣。”
  自科考时便一步步算计,将身旁的人利用榨干为止,化为自己登天路上的一砖一瓦,这样的人初心如何,也着实难考。
  “听太子所言,他甚至还欲插手有司之事,恐怕其中怕事情败露有之,得意忘形也有。”
  “不想这些了,”林慕禾甩了甩脑袋,撑着车壁靠过去,“这三日禁热食,不知可否偷偷打个牙祭?”
  顾云篱扬眉,有些好笑地看着她:“你何时跟清霜似的?”
  林慕禾不理,裹紧手里的手炉往顾云篱身上蹭,把热气渡了过去,道:“我想吃药膳鸡。”
  “嗯……晚些时候,在房里悄悄做,如何?”
  *
  正堂内,只有一阵碗碟碰撞声。
  供给东宫的吃食,哪怕是寒食也做得精致,就着热茶,李淮仪食不知味地吃了几口便不再动筷了,林宣礼老妈子似的收起来,如往常般禀报:“事关左相牵连的人今日已经查过九成,贪银都充入了国库,户部与御史一道清点过了。”
  “嗯,泽礼办事,我放心。”他笑了笑,指了指一旁的坐垫,“坐吧,你也没用饭吧,我吃不下这么多,你也吃些。”
  “臣不敢,”林宣礼抱拳,“殿下还有吩咐吗?”
  咂了咂嘴,李淮仪把热茶饮尽,叹气:“也罢,你不愿,我不强求。”
  林宣礼眼睑一颤:“不是,殿下……”
  “北地军报,鞑靼欲趁秋寒进犯,他们养精蓄锐大半年,今春反击没给他们长记性,还要变本加厉攻来。”
  “有人建议趁此机会将刀术招安于朝廷,你意下如何?”
  这个“有人”就有些微妙了,林宣礼眉心颤了颤,自然听出了他话中的试探之意。
  收归江湖势力,势必经手龙门,如今半个龙门,除却长孙怜管理的一小部分隐军之外,便都由右相管辖,朝中局势已有些向右相倒戈的趋势,此时他若附和,李淮仪又会如何揣度?
  他插在一起的手指不自觉地相互绞紧,梗了半晌,他声音艰涩:“殿下,臣只忠于殿下,绝无二心。”
  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片刻后,李淮仪的声音伴随着茶水注入声一道传来:“泽礼,你又在说笑了,问问你而已,何必搞这么大阵仗?”
  林宣礼却不敢放松,僵硬地直起身子,不敢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