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看着此人的模样,手臂上至今还未愈合的伤口就好像又在隐隐作痛了,如若没有此人为了一己私欲而私盗禁术而流传,是否就不会发生此后这一系列的憾事?
  而这人却像是感受到了她注视般,幽沉的眸子缓缓转了转,看了过来。
  他猛地嗅了嗅什么,锁定住站在原地的林慕禾。他因长期吸食禁药,脸颊与眼眶凹陷进去,只有一双眼闪动着贪婪的光,像一只双眼冒着绿光的骷髅,看得人生理性不适。
  “是你。”他忽然开口,引得众人一愣,纷纷都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林慕禾,“这才几年,你就这么大了。”
  语罢,顾云篱便瞬间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林胥在林慕禾身上中蛊的时候,定然有这人在场,他甚至目睹过幼时林慕禾备受蛊虫与病痛煎熬的凄惨模样,如今在他身上,顾云篱瞥不见一丝悔过,甚至还在他眼底瞧出了些许的得意神色,像是在欣赏自己最为得意的作品般,上下打量着。
  他吸食禁药吸得神志不清,甚至不知今夕何夕,还以为没过几年。
  “我就说你最适合做子蛊的母体,如今看来,我说得不错。”他嘿嘿一笑,神经质地看向一旁面色乌云盖顶的顾方闻,“老贼,在用蛊这方面,你还是输给我了。”
  林慕禾咬着嘴唇,半晌,才颤抖着吐息:“他看起来,并无半分悔过。”
  “指望恶人悔过,天方夜谭罢了。”赵绥说道,“他整日被蛊虫反噬得痛不欲生,应当比谁都想死。”
  顾方闻冷笑一声:“蛊虫需要寄主活着为他提供养分,怎么会让他轻易死了?你们严刑拷打他,他怕是巴不得被你们打死了才好。”
  “我这一切,不都拜你所赐?”冷不丁的,那人出声,可转瞬间,他的面色又是一变,像是被硬生生分裂成两个人一般,“你我不是师出同门吗,师兄,师姐,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顾云篱闻声,面色微微一变。
  “畜生东西,你还有脸提师出同门!”常焕依怒极,一拍案,就想上去摁住他再打一顿。
  顾方闻却猛地攥住她的手腕制止住她,声音有些沉:“何必搭理他的激将法?师妹,淡定些。”
  被他这么握住手腕,常焕依窜上心头的怒火扑哧一下似乎灭了,她不自在地抽回手,冲着那人啐了一声。
  其余几人都有些微妙地互相看了看,都默契地移开眼。
  “林胥巴不得你死,而今他功成名就,已再不需要你,你指望他来捞你,已经不可能了。”顾方闻并未注意到这些,对这人说道。
  “所以,师兄的意思是想让我举证他,好给你们成事?”冷笑了一声,这人摇摇头,“那不行。”
  顾方闻后槽牙痒痒,看着他的模样,哼哼笑了两声。
  “屈打不能成招,那就只剩一招了。”冷眼旁观了许久的顾云篱忽然开口,“如今想弄到些禁药,也不是难事。”
  不到万不得已,顾云篱绝不会想到用这种法子来让人服从。
  但她忽然想到,当年他们操控林慕禾身上的蛊虫时,用得大概就是这招,否则也不会多年后受此反噬。她所想做的,不过是一报还一报,将他所作的罪孽再悉数还给他罢了。
  这东西在众人心底都是个禁忌,由它滋生出来的罪恶几乎祸及三代,是而在顾云篱提出时,几人都有些愕然。
  就连被绑在架子上的人都愣了几分,片刻后,他呵呵笑了一声,只是笑里已有了些色厉内荏:“你们不齿用禁药,到头来却还是要用,所谓正道,也不过如此嘛。”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罢了。”顾云篱出声,随后转身拉着林慕禾就要离开,“你不愿说,总有千百种法子撬开你的嘴。”
  与恶人交手,就没有太大的必要去谈及原则了。
  沉默了片刻,权淞定了定神,看了眼屋子里剩下的三人,似乎是在等候他们几个的意见。
  顾方闻摊了摊手:“我自然无所谓,两位都是名门正道,恐怕还需思量。”
  ……
  屋内的窗扇被人打开,正午时分的日光跃入窗户,将有些幽暗的室内照得明透,午间的风没了寒气,吹在顾云篱脸颊上,让她迷了一瞬。
  “你风寒还没好全,今天就到这吧?回去再休息一会儿。”林慕禾提议道。
  顾云篱摆摆手,表示自己没事:“无妨,再闷在房里,我也该发霉了。”
  说话间,身后暗室的门再次轻响,顾方闻低身走了出来,颇为嫌弃地抖了抖身上的灰尘,令身旁几人都纷纷蹙眉,翻了个白眼。
  清风吹入,将窗前书案前的纸页吹得簌簌作响,顾云篱转身看向顾方闻。
  后者眨了眨眼,凭借着多年师徒默契,提前预判到了顾云篱想要问什么:“都是些旧事,你想知道,告诉你也无妨。”
  第237章 “詹事认为,长公主如何?”
  林慕禾一怔,看了看两人,大抵猜到了——那下蛊之人与顾方闻师出同门,而顾方闻自西南回来后也似乎对在那里的遭遇也有些讳莫如深,今日提起,顾云篱终于忍不住,想要刨根问底一番了。
  “人总有年轻的时候嘛……说来话长,你让我想想,从哪里开始讲。”眼看他又要墨迹起来,常焕依瞪视他一眼,顾云篱的表情不像是想听他开玩笑的,叫他好好说话。
  作为西巫百年难得一出的天才,自小在毒虫堆里泡出来,受尽众人追捧夸耀的顾方闻年纪轻轻就养成了一副目中无人,狂妄至极的脾性,也因而得罪了一大票人都看他不顺眼。彼时西巫明隐对立还不温不火,几位长□□治,相互辖制,在那时的西南骠骑军威之下,安安分分地没有生事。
  直至明德四年,西南骠骑将军徐荣病死在南巡时,西巫终于迎来了第一次乱事。
  以顾方闻的天赋与能力,本是要与西巫另一位翘楚弟子结亲,共同执掌西巫的,但顾方闻本人并无此意,甚至早早扬明了要出去历练江湖,谁料就是这样的时局之下,一场阴谋暗地滋生,他顺理成章地成为了第一个靶子。
  先是那个预备与他结亲的弟子与他出行时暴毙于雨夜,西巫几个长老以残害同门之罪要拿他正法,借此以蒙蔽视听开启了屠杀,清除与他们对立的隐宗长老。这便是大名鼎鼎的“鬼医叛出西巫”,开创一代先河,引得而后西巫弟子时不时就搞这么一出。
  经此一事,几个隐宗长老身死,顾方闻亦受了重伤,在常焕依明里暗里的帮助之下才勉强逃出山,逃到曾经的对手兼好友云纵那里,养伤月余,这才养了回来。西巫引起的骚乱,最终也在徐荣之女徐敬檀接管西南后画上了句号。
  “此次回西南,是明宗的人告诉我,回去帮他们解一个蛊,就把当年那位因我而死的弟子的尸身交还给我。”
  顾云篱眉心一颤,她以为这个人只是浅谈而过的一个角色,却不想还有故事。
  “当年不愿结亲,一半因我不想,另一半嘛……”顾方闻苦笑一声,目光落在顾云篱与林慕禾两人身上,眼神之中多了丝怀恋,“是因为这人也看不上我,她与徐敬檀倒是情投意合,我们两个本想着和长老说一说,让这件事作罢,谁料又发生那样的变故。”
  一人死,一人丧父丧侣,最后不得不担起重任,又守了西南数十余年。
  上一辈的故事,总是隔了一层轻而薄的纱,知道了全貌,忍不住让人唏嘘。
  难怪徐敬檀一生没有婚娶,也难怪这些年西巫一直仰她鼻息而活,微妙地制衡着,她一死,就又重新骚动起来。
  林慕禾皱眉,疑惑看向后面的暗室:“那那个人……”
  “当年陷害我,这人也有一份,往后做得混帐事,你们都知道了嘛。”顾方闻摇摇头,“都是些当年的混账事,本来没想和你们说,但架不住你们要听。”
  几人面色各异,知晓全貌后,只有深深的叹息。
  日月轮转,天下之大,又有多少有情人能在其中得善果?从前只感叹世事无常,而今听罢,两人方才有了实感。
  能得始终不易,守好眼前人,才不枉这一路风霜。是而,必须要让恶人得以正法。
  *
  隔了一日,顾云篱养好了精神,终于重回太医署当值。
  好在有蓝从喻给她兜着,这三日风平浪静,没发生什么,一回来,她便继续投身编撰医典的工作,直至午时,两人这才有闲空坐下喝茶歇一阵子。
  “听前几天的送药的侍药说,那位拿止痛的丹药当糖豆吃,难怪隔三岔五就来要,真不把咱们当人,”蓝从喻有一搭没一搭喝茶,和顾云篱吐槽着这几日遇到的事情,“好在上次长公主来过,这几天才收敛了许多。”
  “殿下未曾说过,到底要怎么处置他吗?”
  “现在太子还拿他当可造之才,跟着太傅学东西,奈何是根废柴,怎么打磨,都只能当根烧火的啊,”后者摊手,“据说上午太傅教不下去,拂袖而去了,传得哪都是,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