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章
  林慕禾每日亦要去铺子里查账对货,思来想去,都有些危险。
  回到房内,院子里没有了从前随枝与清霜叽叽喳喳的声音,林慕禾还有些不适应,抚了抚手边的大将军,轻声叹:“这下好了,没人招惹你了,你也能清净了。”
  大将军不明所以,在她手底下蹭了两下,疑惑地喵了两声。
  清霜在的时候,总喜欢时不时来挑逗它两下,惹得大将军尾巴不耐烦地来回抽打,惹毛了跳起来挠她,也能被清霜轻而易举地逃开。
  喵了两声后,它似乎也察觉了院子里少了什么人,走出去看了一圈,只可惜一无所获,没能看见它预料的那个人,却把顾云篱带了回来。
  “去办凭由去了?”
  已见夜色,林慕禾正想起身过去搂住她,却不想大将军见缝插针,肥硕却灵活的身子一个跃起,飞扑到林慕禾怀中,鸠占鹊巢。
  顾云篱张开手臂的动作这么一顿,颇为无语地看着这只肥猫挂在林慕禾身上,亲昵地蹭着她。
  “噫,今天怎么想着来找我了?”林慕禾的心思也从后面的人身上转移,受宠若惊地搂住这只肥猫,顺手给它捋了捋毛。
  这么一只抱着,属实有些沉,可惜这只猫并没有继承它主人的眼力见,顾云篱不咸不淡地看了它一眼,缓步上前。
  对于这个身上一股药味儿的人,大抵是有些同类相斥的感受在其中,大将军只表示过很短暂的好感,平日里对顾云篱的态度也变成了爱答不理,可以说,它对这府里除了林慕禾以外的人,都是这个态度。
  “去哪鬼混过了,”瞥了一眼地上几个不轻不重的脚印子,顾云篱顺理成章地将它从林慕禾身上扒拉了下来,揣起它的脚看了眼,对林慕禾解释起来,“瞧它的爪子,脏成这样,你衣裳也脏了。”
  “你手臂还有伤,当心它踢到了。”
  始作俑者不满,一个鲤鱼打挺,扑腾一声从顾云篱手里挣脱,迈着掷地有声啪嗒啪嗒地步伐就离开了屋子。
  顾云篱的心思,林慕禾也乐得装作看不出来,低头笑了笑,看了眼确实被踩花的裙摆前襟,道:“今天刚换上的,早知道方才不抱大将军,抱抱云篱了。”
  后者一赧,吭哧了一声,生硬地扯开话题:“脱下来洗洗罢,找个时间,再把大将军摁进屋里好好洗一遍。”
  语罢,她便折过身去关上了门。
  地龙烧着的热气不再流失,屋子里比方才还要热乎几分,林慕禾取了衣裳在屏风后换,顾云篱方才说起正事:“刚刚去找赵令主给清霜办凭由,另又买下一道敕令,自明日后,你出行皆有两个敕广司女卫同你一道出行。”
  屏风后窸窣换衣声快了几分,片刻后,林慕禾探出脑袋来:“瓦子里人这么多,他应当不会……”
  “谁也无法保证。”顾云篱严肃起来,“待师父交待的事情事发后,他陷入危局,更不知会发生什么。”
  她打断了自己说话,语气忽然有些急促。
  林慕禾微妙地感受到了什么,睁了睁眼。
  “况且,你手腕上的伤仍未愈,不能再出什么事情了。”
  “听我的,这两人暗中保护你,不会影响你的。”
  话毕,顾云篱舌尖一痛,蹙了蹙眉,方才想起去看林慕禾的脸。
  她从屏风后走了出来,换上了中衣,眉心微微颦起,烛火在她眼里微微流转,添了几丝破碎的感觉。
  “云篱,你是怕……”看着顾云篱的模样,林慕禾心底升起猜测,缓缓开口。
  “我怕,”顾云篱颤巍巍吸了口气,大方承认,对上那屏风之后的眼,“从你上次冒险为皇帝送玉印时我就怕极了。”
  林慕禾忽然噎住了。
  “金器无眼,你受一次伤,又因蛊虫的原有不能康复,谁能知道这一回是真的没有伤及重要,还是你单纯运气好呢?”不知为何,一概话不多的人忽然开了话匣一般,有些滔滔不绝。
  “晚间睡觉时,我都睡不踏实,总是惊醒,怕压到你的伤口,想着和你分开睡,又怕你不慎压到自己。”
  一时间,林慕禾忽然明白了人们总常说的那句“医者难自医”究竟是什么了。
  研究医案时,除却冷静地分析云纵留下的每一个字眼之外,她愣神之际,是否也是因未明的前方而感到恐惧?
  恐惧自己用尽浑身解数留下的人,有朝一日甚至可能死在自己用以救人的刀针之下。
  对一个医者来说,救赎自己的爱人既是幸运又是不幸。
  从兵变那日开始,一点点的不安感逐渐积攒起来,起初连顾云篱都没有在意,直到现在,终于汇聚成了一只足以让她感到恐惧的巨兽,蛰伏在身旁,喘着粗气,时时刻刻想要将她拆吞入腹。
  震荡不安的灵魂已经无法从单个的牵手、拥抱、亲吻来寻求安抚了,甚至最深入的交流都是杯水车薪,林慕禾知道,只有自己真正完完整整地剥离这让她苦痛半生的根源,这一切方才可能平息。
  从前过得太苦了,以至于如今只是一点点甜,她就知足了,在顾云篱说完后,她才有些恍然地意识到了什么。
  一概清冷自持的人首次这样失态,往常冷静的面具在她语速略快、骤然增多的话语之下产生了裂纹,只有林慕禾能得以窥见的焦虑、不安显露无疑,脆弱地在字句中等待着有人上前去安抚她。
  第240章 我听你的
  “好,”她轻声应了一句,伸手握住顾云篱有些泛凉的指尖,“我听你的。”
  顾云篱呼吸渐渐平息缓和了许多,方才情不自禁的一席话说得口干舌燥,也彻底暴露了她心底的焦躁,她反射性地紧握住林慕禾抓过来的手,揉得林慕禾皮肉泛白。
  察觉到她情绪外泄的人顺着她的腰身搂住自己,脑袋轻轻靠在她肩头,安抚似的轻抚着顾云篱的后背,声音柔缓却有力量:“今日清霜骑马奔去禹州时,我就在想,她又是何种心境,才促使她做出这样的决断呢?”
  顾云篱怔了怔,有些没明白她为什么骤然从方才的事情跳到清霜身上,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静静等待着她的下一句话。
  “我想和我骑上马,去送玉印时的心情有几分相像吧。”
  听见这句话,顾云篱不解地低头看她。
  “是担心着某个人的安危才会热血上头,做出这样的决断,”林慕禾静静说着,“你若问我后不后悔那日不惜被数十个追兵追着也要去送那个玉印,我现在来说,也不后悔。”
  “我想清霜她也应当是这样的,那日马场里有你,还有清霜、随枝、公主她们……若我不去,一时间还会有谁去做?”说到这,林慕禾笑了笑,“所以,不止是你在担忧我的安危,我亦是如此。”
  “我信你,顾神医医术连皇帝太子都认可,那么奄奄一息只留了一口气的人你都能让他耗那么久,而今还有顾伯父在,我都不怕,你也不要怕,好吗?”
  从方才开始就有些跳动过快的心脏终于在她话语中一点点平息下来,一时间蒙蔽了大脑的负面的情绪正如退潮一样缓缓流泻而下,顾云篱应了一声,仍旧叮嘱了一句:“虽有人跟着,但你自己也要注意。”
  耐着性子应了好几声,直到顾云篱真的彻底不提,这件事才总算作罢。
  这晚夜间,林慕禾刻意没有睡得很深,夜半时,果真听见一阵动静极小的窸窣声,黑暗中,她缓缓捱开一道眼缝,自己左臂的衣袖似乎被轻轻撩开,顾云篱垂着脑袋,指尖几乎没有触碰般地轻轻搭在她裹缠着纱布的地方,似乎认真盯了许久,确定确实无碍后,方才轻轻将她的衣袖盖回去,重新躺了回来。
  这一晚总算平静地过去,再睡了一晚起来的顾云篱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对,如往常一般先林慕禾一步起身,给她将衣裳都熏过香,打点好一切,方才起身入宫当值。
  *
  顾方闻虽平日看着不太靠谱,但做正事上,尤其是事关顾云篱身上的旧事,格外上心,也相当可靠,加上有权淞的帮忙,没过多久,就见了成效。
  政事堂内单独为太子辟开了一处屋子,专供几个宰执与平日太子传召的大臣议事,自李繁漪走后,虽有不少人都担心她擅自动用禹州的兵力,却都一一被太子压下,其余人有微词,但这比起公主在此把控朝堂的局面好多了,慢慢的,就再没了声音。
  政事堂的单间屋子内没有生地龙,只点了炭盆来取暖,一个屋子里聚集了太子三保,又有中书与枢密院重臣,一同围在一张堪舆图前商议。
  “荆湖南路水军总督支援成都府一战已经元气大伤,再去应对从岭南集结的商王叛军定然吃力啊。”
  “岭南军莫非不可……”
  “自然不可,此处蛮夷众多,若没了镇军镇压,若再出商王此祸又该如何?”
  “拆东墙补西墙,这样下去总有个地方是漏着的,兵部莫非拿不出法子吗?”
  “一个个都指着兵部要人,北地鞑子的事情还没完,近来又盘算着四处滋扰,今年江南防倭乱又要人去防守,哪里空得出来那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