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谢灵仙同我,都不是什么对孩子感兴趣的人。这世上若是有女人喜欢逗弄子孙,那必然有女人对此毫不在意,这是在正常不过的事。
  只是谢灵仙必须守住她们,这是去了西方极乐的太子殿下唯一的血脉了。
  我从侍女手里接过两个孩子,可是我哪里是生养过孩子的人,连如何抱孩子都不知,便握着孩子的腰身给她们放到床榻中央,她们唤我一声姑母,便贴着谢灵仙挪了过去,不出半刻她们也睡了过去。
  看着她们童稚睡容,我却没有了半点困意。
  谢灵仙因着我一句帮我守好东宫,我不在的时候她要么是在打点东宫的一切,要么就是拿着我送她的佩剑,守在我两个侄女寝殿外,紧紧盯着过往的宫人。
  唯独一事令我气恼。
  那便是她虽然智谋无双,却还从未杀过人,可是就在我不在的这些时日,谢灵仙竟然亲自手刃了一个,妄图在睡梦中掐死小郡主的贼人。
  我听时心中不忍怒火中烧,谢灵仙却握着我的手,万分镇定道:“杀人……没我想的难,在这宫里要是不杀人,便是任人鱼肉,小郡主不仅是殿下的侄女,也是我的外甥,我合该做的。”
  谢灵仙刚来明烛殿的时候,我便拉着她在明烛殿的莲台上,从后背揽着她,扶着她的手教给她一些自保的武功,说说如何去找人身体上脆弱之处。
  但是我当时只是为了调情而已,没想打她还真记了去。
  我更没想到,她会在这种场合用上。
  不同于我对弑杀之行毫无知觉,血溅到脸上我连都眼不眨,谢灵仙可是正儿八经的闺秀小姐,平日里连只鸡都未曾杀过,竟在危急关头把长剑刺入了敌人的后背。
  她是谢灵仙啊,不沾尘埃的谢卿。
  北凉天下女子之首。
  她只需要借刀杀人,只需要稍微动一动手指,把这些活交给别人来做就好。
  我本就不想让她的手沾上血污,即使这是本就不可避免的事。
  我摩挲着她的倦颜,谢灵仙被我闹醒,她现在比之前警惕许多,看到两个孩子后又松了口气,我也在她浅色眼瞳中看到了自己疲倦的面孔。
  谢灵仙摸摸我的手,让我睡吧。
  可我每每阖眼便能想到她每夜站在窗下,执剑静立直到天明,只要一点异动她便握住剑柄警惕地盯过去,日夜往复,操劳不倦。
  我道:“总觉你愈发消瘦了。”
  谢灵仙却说:“殿下回来,我总是安心的。”
  与我而言,能时常看到她的身影,又何尝不心安呢。
  我不在时,皇帝受伤身体每况愈下,谢灵仙暗中吩咐尚药局的医官不论用什么法子都要把皇帝的命吊住。这正合我意,甚至猛药也好,伤及根本也罢,我要——皇帝活着。
  我很清楚我要做的是什么。
  不单单是要做超度祈福又或者是安葬太子遗体和东宫家眷那么简单,萧歧谋反一事牵扯到太多,皇帝的命不知还剩下多少斤两,我必须要把威胁到自己谋取皇位的东西一一拔除干净,以电光火石之速度为自己铺路。
  就算他若有似无地将曾经太子该做的事交给我,但只要一天立储的诏书没有立下,我就不能安稳。
  陛下的御诏高于一切,甚至兵权。
  若他到最后还是不立我为太女,非要打破我的念想,或许我的下场不比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萧歧好多少。
  皇帝伤势好转后,上朝时大封有从龙之功的下属。
  我和谢灵仙一前一后踏入太极殿,但我站在群臣之前,她虽然是一品女官,却和林丞相这样的一品大官的职位差的远,只能站在大臣之末。
  她被封为代掌御史令。
  虽是朝中要职,就是可惜了是个代掌。
  永和年间的女官只寥寥数人,都是祖母留下的大臣,早已经致仕归乡,谢灵仙还算是最为年轻,也最为被器重的女臣。
  皇帝嘉奖的一干人等,多半都在我麾下,最后轮到我这个嫡次女,皇帝却一时静默。
  我在底下跪着,也是无言。
  其实我真的很想回头看谢灵仙一眼,但顾忌是如此场合,我还是克制住了心里这股冲动。
  约莫半炷香的时间,皇帝才缓缓开口,他虽没有追究逼宫一事,也没收回我的兵权,还赏了我许多奇珍异宝,但却并未立即将我立为储君,而大臣们也不敢在太子丧命不久,皇帝还处于悲痛中的节骨眼,提出不可空悬储位的话来。
  可皇帝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君心难测,又有几人敢冒险。
  太子丧于非命,宫中短暂安稳后注定不会太平,东宫一日空置,就总会有人蠢蠢欲动。
  我不仅没得偿所愿,反倒成了用来吸引纷争的靶子,但我也无话可说,反正他真细究起来,那夜我的所作所为和萧歧也没什么区别,不都是谋他的反,夺他的权。
  悄悄深吸一口气,我死死掐住手心的肉,抬头、拱手、叩首、拜谢,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我也不急于一时了。
  第五十二章
  回到明烛殿,我埋头在政务之中,让自己不得抽身。
  夜深了,只剩下我和谢灵仙两人,我才松懈了身体,宣泄心中积攒了一整日的怨怼——他明明可以直接把谢灵仙封为御史令,偏偏做个代掌之职,又有什么意思。
  谢灵仙摇头,说:“即使在此时,也要徐徐图之,若是太过焦急被陛下看出意图,定会猜忌你因为帝位做出什么不轨之事。”
  我靠在椅背上,烦躁道:“不轨之心,我要是没有不轨之心,我干脆姓魏得了,你说说,我知道自己想做太女,他也不瞎,看得出来。”
  这些日子我总是在想,若是兄长还在的话会如何做,渐渐的我又发现这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他在群臣的期待中长大,竭尽全力抹除自己的痕迹,无论做什么都要将所有事都照顾好,才能堪堪能让皇帝满意。
  他垫着脚去够着皇帝心中那个太子,去做圣贤书中才有的人,却始终无法去学习如何做一个君主,我们是君臣,却又不能全然用君臣身份去猜测他的心思。
  绕老绕去,真是麻烦的很。
  我知道谢灵仙说的是对的,可但也不免心急,“我真是受够了,如今这关头,就算再怎么掩饰,我都铁了心要那位子,实在不行,大不了就反了。”
  一不做二不休,还不如这样来的痛快,省的我每天看这满朝的长须和木头脸眼晕。
  谢灵仙道:“那不妨先看看眼前的事,朝中着手应对褚家,现在他们正喊冤呢,说是德妃一人所为,和本家无关,如今也没找到切实的证据,但必然会连根拔起。”
  “无关个屁!”
  我越说越激动:“我可不止要连根拔起,我是要所有姓褚的从幽云十六州全部消失,牵连再多我也不在乎了。”
  谢灵仙点头:“那殿下去和昭阳公主共商大计,司马伶那边也做好万全准备了。”
  她和高宣王左一件事被绊住,右一件事被绊住,是知道我借机在肃清宫中杂碎,故而找借口就避开了。
  “幽州的事我得亲自处置,和她通个气,确实不错。”
  我点点头,颇为肯定谢灵仙的话。
  昭阳公主善武我是知道的,没想到也这么审时度势,趁着清君侧捞一把天子圣眷当然不错,但是实际上避开锋芒才是上上之举。
  自古以来,男君居多,女主掌朝本就不易,我的祖母仁宗皇帝幼时就临朝听政,多少人因为她体弱而对皇位虎视眈眈,要不然就是想要修改祖制,将女人彻底逐出棋盘。
  我还只是个公主,在尘埃落定之前我依旧不能放松警惕,任人宰割驱使。
  不论是野心勃勃的世家也好,亦或者是图谋太子之位的皇子也好,不过是命似烟尘,做我走向那位置的脚下白骨,都廉价至极。
  帝位只能是我的,也必须是我的。
  次日,我把昭阳叫到明王宫商量对付褚家的事,昭阳说最好一不做二不休,将异党尽数清洗,但是我还记着另一个仇,必然要把它千百倍还回去。
  谢灵仙察觉出我心情颇好,闷声笑着,问萧文珠:“不知那几个,昭阳殿下可还受用?”
  她哇的一声就要去拉谢灵仙,我啧了一声,瞪着她不安分的爪子,昭阳感受到一股杀气,畏畏缩缩把手缩了回来,打哈哈道:“受用,受用的紧,各式各样,应有尽有,哈哈。”
  我抽抽嘴角,无奈道:“萧文珠,这是在禁宫,你好歹注意点言行。”
  昭阳大手一挥道:“得了吧,你这照莲庵连个蚊虫都飞不进来,还担心有人偷听呢。”
  高宣王脑壳晃晃,忽然惊醒,眨眼又睡了过去。
  我:“……”
  至今为止萧文珠吃什么才能长成这憨样,这大冬天的虫子都被冻死了,她从哪里给我找虫子来。
  她进宫勤王,我曾着谢灵仙去打听萧文珠私下有什么喜好,谢灵仙心思缜密,八成是在昭阳动身的时候便绸缪上了,可是她却对着我,神色有些古怪,我把奏章放下,抬头问谢灵仙:“有何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