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谢灵仙接过糖葫芦,细嚼慢咽起来。
  西戎一事,上关社稷安稳,下关民生衣食,它必须要解决,却不是现在。
  我固然离经叛道了些,却还不至于昏了脑袋,酿成大错,若是没有万全的把握,贸然行事,才真是成了千古罪人。
  药材铺旁边是个书铺,里面都是些考生,抢着要买书,谢灵仙看到了这盛况,便说要过去看一眼,又把糖葫芦还给我。
  她向来对文士的事儿感兴趣。
  第七十二章
  我瞧药材铺外面支了个棚子,棚上无雪,应是今天新支的,棚底下坐着个白胡子老头,痴迷于独自下棋。
  那些文士都被吸引走了,无人和他作陪,我走过去坐下,拈起黑子和他下了起来。药材铺的老板娘靠着墙,嚼着药材,时不时从嘴巴呼出的白气。她对我说:“这老头子下了半天了,没人能打过呢。”
  我瞥了眼他挂在背后的剑。
  剑柄刻着太极。
  我道:“试一试,不妨事。”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我就输了。
  老板娘哎呦一声,说了句可惜,恰好有客人进店,她拍了拍围裙进去招待了。白胡子老头笑眯眯地看着我,说:“不可惜,这位女郎输了,也和赢了似的,气度不凡啊。”
  我挑眉道:“我这是棋品好。”
  我将黑子一个一个又放回棋盅里,随口道:“我只会棋,却不善棋,不过我倒认识一个女郎,她下棋下的非常好,等她出来,让她和你下。”
  我扭头瞥了眼书铺。
  从里面传出来一声高喝,侧耳一听,竟是讽我趁乱得位,登基后这些功绩都是在旁人辅佐下才有的,文人墨客骂人就是顺溜,用的词也挺高尚。中途竟还夸了两句太子殿下。
  我点点头,这人有眼光。
  兄长他被夸确实是应该的,我要有他这样的继承人,做梦都得笑醒。
  有人也大声反驳:“你这样的还来科举做什么!”
  他用更高的声音喊回去:“难道朝廷不需要谏臣了吗?”
  像个乳臭未干的孩子,我心想。
  老头子用神神叨叨地语气对我说:“我瞧着,您是个贵人,贵人的朋友自然也是贵人。”
  我咬了一块山楂,也学着他的样子,说:“我瞧着您,也有些眼熟。”
  老头子咳起来,一把年纪对着我还如此心虚,见我似笑非笑,他正眼都不敢看我了,左瞄一眼,右瞄一眼,像是要逃跑一样。半晌,才窘迫地回我一句:“不知,这位贵人,看我如何眼熟。”
  这老家伙,耍起滑头来了,呵呵。
  我道:“重风的师父,高道李素,我说的对不对?”
  重风,高宣王萧牧河的表字。
  恰好谢灵仙从书铺出来,我刚要过去迎她,扭头就看到方才那骂我的愣头青也拨开人群,从里面窜出来,一口一个姑娘且慢,一口一个女郎等等。
  旁边人也不反驳他了,全等着看好戏,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是想继续和谢灵仙争辩。
  原来他是在和谢灵仙吵啊。
  我腾的站起来。
  老头子摁住差点被我掀翻的棋桌,也跟着站起来看热闹。
  我将谢灵仙护在怀里,问她:“这人欺负你了?”
  那白面书生追出来,瞧见我们举止亲密,又停下脚步,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问我:“这位女郎,你们是姐妹吗?”
  姐妹?
  哪门子的姐妹。
  我冷笑道:“去你爹的姐妹,她是我妻子,好小子,你是哪家的儿郎,我今个算是记住你了。”
  北凉民风开放,尤其在我做了太女后,民间便更不忌讳此种,不过我这样,理直气壮说起来自己娶妻的,也是少见。
  一时惹的过往行人注目。
  许多考生都放下手头的事过来这边凑这个热闹,听到我这一声妻子纷纷起哄起来,像南山里那群野猴子般,有种无处安放的野心和精力。真不像是来赶考的。
  我身后作旅人打扮的李素老头忽然又猛咳了几声。
  我回头,冲他说:“李先生,需不需要给你找个医士来,又或者,你有什么意见,说来听听?”
  “那自然是不敢,老朽无事,无事。”他连忙摆手,长须都快翘起来了。
  那方才说我坏话的书生脸红了半边。
  支支吾吾,扭扭捏捏。
  “女郎,我……您……您妻子,在下没有冒犯女郎的妻子,我们只是争辩了几句。”书生道:“在下,沈忆平,出自朝歌。”
  沈忆平。沈家?
  谢灵仙道:“沈氏和李氏自前朝便有姻亲,关系匪浅,如今我看阁下衣装朴素,想必是不打算沾家里的光了。”
  李素不就是出自朝歌李氏么。
  本来虚惊一场的李素听到这毛头孩子姓沈,几乎是用飘似的走到我的视线范围内,又冲我摇头摆手。
  我笑着骂了声:“老顽童,知道这和你没关。”
  他看了眼李素,神情有些疑惑,可还是没认出来李素是谁,甚至傻了吧唧发出惊讶的声音,还问谢灵仙:“在下平时钻研书本,名声不显,姑娘怎么一下就猜出来我的身份了。”
  当然是因为我和谢灵仙早就看过今年科考的名册。
  这傻子,都没听出来谢灵仙的弦外之音,沾家里的光他是没想,但是如今说上这一番话,若是传进宫中,沈家难道还会坐视不管。
  算了,沈家能放他出来,又能有几个聪明的货色,我就算回头治个罪,一想到沈忆平是这么个行事,都有种喝了隔夜茶的感觉。
  谢灵仙徐徐道来:“我还是那句话,男女也好,还是身上别的特点,不过是可利用的工具而已,各自寻了身上的优点去做事便可,陛下的初衷也仅仅在于此,这位公子,我知你有抱负,可天子脚下还是谨言慎行的好。”
  他那股倔驴的劲儿又上来了,张口就是一个可是,不知道又要反驳什么。
  我逐渐不耐烦起来,谢灵仙摁着我想要撸袖子的手,摇摇头,我切了声,把手拐了个弯,搭在她腰间。
  忽然,人群里窜出来两个和他面容有几分相似的青年男女,蹦着跳着到沈忆平身边,一边一个架着沈忆平的脖子,要扯他走。沈忆平扯住青年的袖子,反抗道:“阿远,你拉我做什么,让我把话说完。”
  头上戴着红色绒花的少女哎呀哎呀的,一把堵住他的嘴巴。
  “我兄长脑子不好使,说的都是胡话,各位见怪了。”被叫做阿远的青年向四周赔笑着。
  不过,他确实出言不逊,可沈家和李氏有姻亲,周围人也不会拿他怎么样,都是看着好戏罢了。
  但是想来等我回宫不久,这弹劾沈氏乃至李氏的奏章就要送到我跟前了。
  这青年看起来灵光许多,还专门与我俩赔不是。他道:“我们只是沈家旁的不能再旁的支系,断不敢蹭这姓氏的光耀,兄长说的这些胡话,还望您二位不要放在心上。”
  沈忆平还呜哇呜哇地拍着弟弟的手。
  我笑了一声,道:“你看起来还脑袋机灵些,今年男子有三场殿试,可不要让人失望。”
  青年对上我的眼睛,腿发起软,身形顿时矮了一截,又忽然站直,冲我拱手称是。
  第七十三章
  那李老头已经想要开溜,我轻咳一声,他鬼鬼祟祟的身影定在原地。
  我转身,盯着他的背,悠然道:“李先生,我可是记得,陛下登基时,你可说过,若非天大的事,断然不会贸然进京,这次怎么这么快又回来了?”
  李素转过身,就算他极力克制,我也不难看出他浑身上下的忐忑。
  欺负老人,可不是我的作风。
  谢灵仙不禁失笑,上前一步和他问了声李先生好,老顽童这才吁了一口气,捋了捋白胡须,嘴上说着不敢不敢,脸上却是春风得意起来。
  我道:“走吧,我新得了宅院,正好在此叙叙旧。”
  他跟在我和谢灵仙后面,亦步亦趋。
  也是难为这鹤发童颜的老顽童又回来这布满明争暗斗的长安,山野间自在惯了,又这般一切按照规矩来,定然是拘谨,还是在公主府畅谈比较舒适。
  我们便于街巷里边走边交谈。
  在热络的人声中,我听到沈忆平问弟弟为什么阻拦自己。那叫做阿远的说:“你没听到她能这么随意提起殿试,而且那人是李素啊,高宣王的师父,李家家主来了都得磕头的长辈,能让他这么恭敬,要么是内宫女官,要么是陛下身边的人,你若是再说下去可怎么……”
  后面离的太远,我便听不清了。
  朝歌李氏,武将辈出,但偶尔也有这么几个另类,李素算一个。
  李素原不叫李素,这名字是他的师父给改的。他先天体弱,自幼出家,跟着老道云游四海,年轻时便在道门声望极高。后得衣钵传承,风头无量,彼时也不过二十八岁。
  上一代高宣王也得拿着三壶好酒,乖乖称一声李叔,才哄得他收了唯一的徒弟,萧牧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