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真是气煞我也,这个萧文珠。
  喝了酒,受了寒,次日醒来时,我的脑袋像是被人拿棒槌敲了一下,坐起来时都是发蒙的。
  听到来人说废公主燃火自焚后,我才稍微清醒一些。
  天地皆白,呛人的灰烬,未消散的奇怪味道,还有勉强看得出人形的骨头。看管她的将士对我说:“昨晚上大家都在喝酒,她也要了一碗,说讨喜,我们本来不想理她,但她哀求了很久,手底下就有个人给她一碗,结果她撕破布条,勾住灯烛打翻了它,泼上去酒,自焚了。”
  昭阳吩咐过,若是她寻死,不必去救。
  就在这普天同庆的时候,她在一个荒凉的角落,于众人的冷眼中死去了。
  昭阳在我身后,说:“这几年,她在西戎过得确实算不上太好……”
  我抬手制止了昭阳的解释。
  她,终究是没有姓名的一个公主,一个算不上优秀的谋士,明明身份尊贵,却选择了最为卑劣的手法和我下完这盘棋。
  她或许知道自己并不是执棋之人,只是个棋子罢了,但这条不归路,踏上就无法回头。
  念在她好歹曾经是个公主的份上,我还是命人给她收了尸骨,但皇族的陵墓终归是没她的位置了。
  回京的路上,百姓夹道欢迎,每个巷口都是锣鼓喧天,仿佛我是什么天神降世,但我不是,我只是做了一个帝王能做的事,甚至于,我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罢了。
  相思何解,近乡情怯。
  我摸了摸怀中被丝帕包裹住的信件,恨不得背后生了双翅,飞到她的怀中。
  回朝这日,是谢灵仙和两姐妹在宫道上等着,我看着日日夜夜魂牵梦绕的人就在眼前,直接下马快步到撩起官袍要行三跪九叩礼的谢灵仙身前。
  千言万语,却只化作了片刻对望。
  在这样隆重的场合,我不能把情绪都宣泄出来,只能克制住自己,把行礼行到一半的谢灵仙扶起来,望着她渐渐湿润的眼睛,问她:“你还安好?”
  她两只手死死抓住我的铠甲,面上的神情却不动如山,声音颤抖地说:“安好。”
  说完又猛地松开手,把目光微微错开,牵着萧慈和萧淳的手到我跟前,让我们叙旧,实际上也的确该展示一番帝王和继承人之间的慈孝。
  但不能和谢灵仙说话,我心中的动容褪去了大半。
  战场多肃杀之气,这两个女娃见我,大气都不敢出,脸闷的煞白,我只说了几句场面话,就站起身,扶着腰间的佩剑往长极殿走了。
  这一天,我要做的只有一件事。
  那就是大赏特赏。
  封赏在战场上厮杀的将士,安抚阵亡将士的遗孤,再赏对这次收复西戎有功的部族,还要把稳定超纲的这些臣子也封赏一个遍。最后,我才单独问谢灵仙:“谢卿,这次朝臣封赏,你可还有什么要提议的?”
  谢灵仙道无。
  我又问:“那既然赏完了,那可有要罚的。”
  一时间,朝臣面面相觑。
  谢灵仙还真从衣袖里拿出一卷名册,我直接伸手,让她给我拿上来,趁谢灵仙的背影挡住旁人的视线时,我才抬头冲她笑笑。
  我还没说怎么罚,有些人就已经两股战战,噗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
  这本是属于谢灵仙的博弈,但我是个偏心的判官,只会让谢灵仙赢,绝不会让她输。
  折腾完这些,就要紧锣密鼓着手鸾阁和女堂的大小事宜了,虽然谢灵仙提早安排了下去,可需要我敲锤子的事还多的很。
  首先就是命谢灵仙兼任鸾阁总辅,再把林妙霁、傅寒商、陆惟君和张钰等人一一任职,这些大多是在我登基后第一次科举中崭露头角的年轻人,并且又在这些时日中政绩亮眼。
  若是单单只有这些年轻人,自然会被朝中老臣看轻。
  可这总辅是谢灵仙。
  事情就变得不一样起来。
  但也就是在这段时间,许多流言蜚语就传到了我的耳朵里,我在太极殿中翻看着大臣名册,顺嘴就和谢灵仙说起来:“谢卿,你怎么看?”
  谢灵仙看起来浑然不知似的,但我猜她定然知道的比我早,但浑然不屑于处理这些东西。
  我虽早在尹州知道谢灵仙没吃瘪。
  但我还是担心她受了委屈,便私下偷偷问跟着谢灵仙的小书侍。她对我说:“谢大人在明面上可没亏待他们,只是在公务上一丝不苟,又过于勤勉,让他们这一把年纪的老太爷老太叔撑不住。”
  这小姑娘对谢灵仙还挺忠心。
  还是谢灵仙教导有方。
  谢灵仙在摆弄把柄上有自己的窍门,让他们有苦也没处说,硬生生打碎牙吞进肚子里。
  第九十五章
  我出征的日子里,谢羽把这些老臣折腾的够呛,却又没在身体上废了他们,苦其心志,再苦其心志,还是苦其心志,熬鹰一般,数月下来他们见到谢灵仙都犯怵。
  譬如一个姓袁的大臣,家中儿子花心不说还宠妾灭妻,全依仗着这个老臣在身后面善后,谢灵仙也不提他家中的事,但专挑他家鸡飞狗跳的时候,把他召进宫中议事,任他怎么上书要离宫都无济于事,反正给他好吃好喝伺候着,又生不了病,但后院可是着了大火,烧的远在禁宫的老臣坐立不安。
  他自然知晓谢灵仙手里有东西。
  可是他费了牛劲,都找不到谢灵仙暗中调查他的证据,这才是最气的。
  诸如此类事,不在少数。
  正所谓闷棍都敲在了旁人看不见的地方才叫疼。
  徐昆玉给我讲的这些事简直能逗得人开怀大笑。
  有时候我还得装一把帝王气度,不能把他们怎么样,但是谢灵仙却能仗着自己嚣张跋扈大权臣的名声在外,正好光明正大教训一番。
  笑完了,我才下令让那袁家老小都召进女堂来,好好把前朝留下的《女德》《女训》通读一遍,再把老头子打发回去,即日起编纂《男德》《男训》,编写完了拿给谢灵仙过目。
  对上我探究的神色,她斟酌一番还是说:“我巴不得你觉得我是谄媚你,用色相迷惑你,来保住自己权臣的位置。”
  这话让我怎么接。
  “嗯,那你要不迷惑迷惑我?”
  谢灵仙啪的一声把手里的东西放下,起身朝着我就走了过来,在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在我嘴上啄了一口。我双手撑着龙椅,直接傻了。
  殿中一片寂静。
  她问我:“这算是迷惑吗?”
  我结结巴巴道:“算,算是吧?”
  “那就好。”
  我浑身僵硬地坐在原处,看着她又坐回了我对面的书案,冲我浅浅一笑。好看是好看,但是这样的谢灵仙,我决计是吃不消的。
  一直到了傍晚,这名册我是没翻几页,嘴上的口脂都被我的指腹蹭得一干二净。
  鸾阁的组建牵扯太多太广,势必会有人急得跳脚,我这个杀伐之气过重的他们惹不得,惹不起,万一掉脑袋怎么办,他们就把矛头对准了我最得力的左膀右臂——近乎可以一手遮天谢灵仙,这个新上任的鸾阁总辅。
  身份特殊的人,总是带有许多非议,可往往这非议无关对错,只关乎于利益纠葛。
  我也不得不承认有些文官那嘴是真欠,人还记仇,我罚了他们比得赏赐还兴奋,仿佛记上一笔我的罪过就能留名青史,我要是赏了——我自然不可能赏,我是什么很大度的皇帝吗我还赏赐这些贱人。
  要我说还是套麻袋打一顿才是上上法门。
  景宁五年的岁首,我的寿辰前夕,我们几个老友在大明王宫里小聚。
  徐二带着麒麟卫在别苑附近巡逻,食饱餍足后我揽着谢灵仙大骂某些言官谏臣,可是我又记不起来名字,便只能用此人那人胡乱说一通,最后落在了真想把他们揍一顿。
  萧文珠双手一拍,万分赞同。
  她从袖子里拿出一张折了又折的纸,掀了好几次才打开,上面赫然是几个人名,她一脸谄媚地递给我,我这么一瞅,还真是几个老熟人。
  她道:“臣真的忍他们好久了。”
  我道:“孤也是,不如……”
  她道:“不若……”
  我们一拍即合,当即就要准备衣裳开干,谢灵仙和司马伶一人扯着一个,左右劝我们三思又冷静。
  我拉着谢灵仙的手晃了半天,又是亲又是抱的才肯让她松嘴,昭阳则叫唤的更欢,把正在巡逻的徐二都给喊进来了。
  这货更是个冲动的,听到昭阳说要去揍几个嘴臭的,也要跟着掺和进来。
  我赶紧让他滚去巡逻,徐昆玉不仅管麒麟卫还管诏狱刑罚,要是让他去揍人,没轻没重的再把人弄死了,我们几个才真是要被史官记个几百年都不止了。
  我们当晚就在长安某些臣子家宅附近蹲点,要是逮到人出了房门,或者是有要事在宫中夜里才回来,我和萧文珠便抓着麻袋上去把人罩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