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
  会被勒令禁止靠近奚然吗?奚然会因此得知一切吗?
  丛宜想。
  奚然挂完视频,心情愉悦,甚至小声哼歌,然后看见丛宜。
  垂头丧气地坐在那里,不笑也不说话。
  奚然问:“怎么了,脸垮着?”
  其实她也才反应过来,丛宜几乎没有给家里人打过电话,能被她妈妈特意提出问一嘴的原因应该不只是很单纯的好奇而已。
  但她确实不能问。
  丛宜摇摇头,内心的无力与疲惫却一丝一丝往上涌,她维持的表象总是在摇摇欲坠。
  她其实做好了失败的准备,可是很难受,远比她想象的要难受千百倍,好像别人轻而易举就能得到却不珍惜的,落在她身上就是罕见。
  她抬眸。
  眸光稀碎。
  奚然对上的瞬间脑门缓缓浮现问号。
  丛宜问奚然:“可以抱一下吗?”
  她没留意她的语气是怎么样的,只是眼神格外乌黑,半抿薄唇。
  奚然:“……”
  做好被拒绝的准备,丛宜想果然会这样。
  奚然伸开双臂,主动走过去抱住丛宜:“小可怜见的,压力已经这么大了吗?”
  她长期用同一款洗衣液,每次在浴室洗完衣服之后一屋都是香气。现下怀抱也是香香的、温热的。她长发散在肩后,手掌隔着衣服薄薄的布料抚在丛宜肩胛骨上——
  真瘦啊,有种营养不良的感觉,但是又很高。奚然细密地乱想,也不知道那个丛建国对丛宜好不好。她能感觉出丛宜性格上的矛盾点,只是人性善变难测,她觉得无论怎么样的人性格怎么样的多变都是很正常的。
  她没有经商脑袋,从小到大商业酒局应酬,她父母从来不会带奚然出席,他们晚来得女,是意外的惊喜,对奚然一直很疼爱,即便高中那件事情之后也没有多生她的气,只是自我怀疑了半天基因遗传。
  奚然想问,又不想问。
  她自觉是个不算很好的人,因此对旁人莫名其妙的好感总觉得突兀又形同见色起意。她讨厌被人以各种形式的一见钟情。
  但是贸然打听别人家事的确不好。
  丛宜缓慢而短促得闭了闭眼,仿佛只放任自己沉溺几秒,她听见彼此心跳同步,在胸腔内一下又一下地跳动。
  ……如果可以一直属于她就好了。丛宜垂下眼,回拥住奚然的姿势其实不太自然,她指尖蜷缩,抠在掌心,松开时已经有很深的甲痕,因为忍不住,那种丑陋的占有欲叫嚣着破土而出,而后又被卷土重来的一些信念压回心脏,短暂偃旗息鼓。
  但奚然无从察觉,她的室友只是比平时更脆弱了一点而已。人之常情。
  会有那么一天吗?丛宜想。
  脑海中天马行走乱走一通,奚然回归现实忍不住想,会不会抱得太久了?
  然后她松开,丛宜竟然一推就开,她垂下眼挡住残存的眷恋,再抬眸时又和平时一样了,来一阵风就会有勃然的意气。
  奚然最初喜欢沈言,也是因为这点意气风发。她在跑道上奔跑,跑向自己。
  “谢谢你。”
  奚然一摆手:“嗨,这有什么的。我们是朋友啊。”她语气淡淡的,蕴着笑意。
  丛宜在她的眼眸间,看见计算机光屏的倒影如同清朗的天色。她自在、坦荡,没有一丝一毫别的想法。如果她也是这样就好了。
  丛宜想。
  如果她也和她一样自在坦荡、没有别的想法,想安慰时就坦然拥抱,而不是一遍一遍克制,生怕情思如堤坝溃决,恐惧它会造成不可收拾的后果……就好。
  第 7 章
  第二天是周六,真正意义上的休息。
  奚然一大早就起床,她动作轻轻的,只是丛宜仍然已经醒了,她坐起身,靠在墙侧,乌黑的双瞳茫然的看着奚然。
  奚然已经见惯不怪了。
  丛宜眸色沉沉的,看上去未醒透,情绪仿佛陷入低压,眉目阴阴的,无焦距般盯着奚然,跟随她移动,单看这个动作有点说不出的奇怪。
  但是奚然知道她早起一贯是这样的。
  习惯成自然。
  奚然今日很不同,长卷发披肩,妆容明媚,涂了红唇,穿了明黄、收腰的长裙,她皮肤白,在薄薄微光下,有种洁白如瓷的光滑质地。
  她帮丛宜将滑落地面的被角拎起来,对她笑了笑——
  “早上好呀。”
  晃得人心都加速跳了两拍。丛宜感受到自胸腔传出的猛烈震动。
  但是她要出门。
  丛宜觉得她的脑袋一会儿热一会儿冷,好像感知出了问题,力不从心,目光失控,没有办法挪开一分一毫。
  她不能、暴露。
  可她还是问:“你要、出去吗?”
  清早第一句话,嗓子哑得不成样子。
  “是呀,”奚然眼神诧异,“我给你倒杯热水吧。”听上去哑得有点严重了。
  热水的声音,那同款的杯子里水汽蒸腾,丛宜轻咳了两声,觉得自己头昏脑涨的。
  奚然继续说:“我哥来了,带他逛逛临州。”
  她斜挎上小包,出门时跟丛宜招招手,说了拜拜。
  随着宿舍门开合,门外照射进来错落进丛宜眼底的光在一瞬间泯灭。
  她看上去孤寂,有种死水般静置的感觉。
  但是很快,奚然又呼哧呼哧的推门进来了。她看上去累得够呛。
  因为她哥搬了个行李箱来,里面都是她妈妈说的给她带的东西。
  母上大人总是担心奚然在学校过不好、吃不饱、穿不暖,怕她受欺负。但其实没有,奚然真的过得挺好的。
  奚然兴致很好,她还拉开行李箱翻了几包零食分给丛宜,放在她书桌上。
  丛宜看着去而复返的奚然,总有种做梦的感觉,一副没反应过来的样子,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奚然再次出门,她回身看着丛宜,摇摇手机:“大概下午就回来了,你有什么要我带的可以给我发消息。”
  丛宜点头,说:“拜拜。”她竭力笑了一下,虽然落在奚然眼底连唇角轻勾的程度都没到。
  她说:“玩得高兴。”
  奚然回以一个微笑:“嗯,拜拜。”
  都是“拜拜”,她说出的语气却不同,好像由那句话起,死水微澜,涟漪漾开。
  总是未被重视留意的目光停驻在奚然身上直到——
  直到宿舍门紧闭,所有光和声响都像被隔绝在外,那是另一个世界。
  丛宜才垂下眼。她仰着脖子脱力一般靠在白墙上,宽大的睡衣领子半斜,露出伶仃而明显的锁骨。
  她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连她也觉得自己今日不太妥当。
  一般人对旁人这样的目光多少都会觉得不对劲,但是奚然不会,她接受的目光太多、纷乱而嘈杂,而且她神经的确不细,用她哥哥的话来说,哪怕全世界的人都逆着她跑,奚然也只会继续前行,她几乎只有在这种格外反常的时候才会觉得有点莫名其妙。
  寝室楼下,那个曾经开骚包跑车的哥哥现如今成熟稳重,繁重的工作历练让他仿佛被岁月沉淀一般,连座驾也换成更有商务味道的黑suv。
  但面对妹妹还是很不稳重。
  “哥——”
  奚然小跑着过去。
  “妹——”
  对方为了对称。
  ***
  临州周围的古城,其实没什么名气。
  今日天气晴好,小风吹动树梢,簌簌声此起彼伏,古城里本地人较多,大多是老年人在散步、锻炼。
  只逛了小半圈,照片也没拍几张。
  奚盛已经被电话塞到爆满,他毕竟是个大忙人,公司的大部分业务都由他经手,辛勤劳作操持着妹妹衣食无忧的生活。
  他左手拿着棉花糖、右手拎着奶茶,手足无措地听着口袋里手机铃声,看着奚然。
  奚然拿过棉花糖,让他空出一只手,揶揄:“大忙人,你去忙吧。”
  大忙人接听电话,还抽空回她一句:“哎呀。”
  但的确有事情。
  奚然也能理解。
  大忙人把她送回学校,还不忘叮嘱:“好好照顾自己。”
  奚然比他小八岁,而父母那时候真的忙,每天早起见不到人,也就睡觉前偶尔可以见上一面,虽然有保姆在,但是奚然几乎算是他这个哥哥带大的,感情格外深厚。
  奚然说:“你也是,你黑眼圈都挂下来了,不太帅了。”
  “嘿,”奚盛装怒,“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说话。
  “真的要好好照顾自己啊。”
  suv尽力一骑绝尘,但学校门口毕竟限速,笨重的车尾在红绿灯往右拐消失在奚然的视线,她才往寝室走。
  丛宜一直没有消息,这其实不太符合她的作风。印象里她不会像张欣雨一样嘀嘀嘀个不停宛如消息轰炸一般,但必定会有。
  奚然想了想,主动给她发了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