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沈万千一咬牙:“是。”
  “方才在楼上,钱郡守对本官解释了一番你们之间的旧怨,他说是你家儿子记恨他不举荐,便掳走了钱家千金、意欲逼婚,又在逃窜途中失足而亡,可有此事?”温催玉直言道。
  钱道真一攥手:“温大人……”
  “可笑!”沈万千身边、同样憔悴得很的妇人开了口,她愤怒地辩驳,“这畜生颠倒黑白!我家儿子是求过他举荐,但他暗示要贿赂!我家虽然有个油铺,但也喂不饱这畜生的胃口,我家儿子就说算了,还自责是他自己不够有出息……”
  钱道真想要打断:“胡说!本官从无贪贿……”
  “钱郡守。”温催玉抬眼看过去,平平淡淡的目光,却压得钱道真闭了嘴。
  温催玉又道:“方才在楼上,钱郡守说话,本官并未打断。如今也该给沈家人说话的机会,既然有旧怨,那双方对峙说起来才好,钱郡守有什么不服,待会儿再说,便不要再从中打断了,可好?”
  钱道真只好诺诺道:“……温大人说得是……”
  温催玉又看向那妇人:“你也是沈家油铺当家的,怎么称呼?”
  妇人愣了下:“……我……民妇方瑞雪。”
  “方婶,你接着说。”温催玉道。
  温催玉这态度,钱道真也分辨不出来他是真是假,是不是只是为了安抚闹事的人……于是钱道真更慌了,但又觉得不论如何,他毕竟是郡守,温催玉应当不至于遂了这些闹事的愿、当众要他的命。
  钱道真变慌多少,对面以沈家油铺为首那些人就安心多少。
  方瑞雪忙道:“您叫民妇婶子,这民妇可不敢当,只求您做主……我家儿子沈君,之前以为钱道真这畜生是个好官,所以去拜访过,去的时候意外撞见了钱家千金……他们俩私下来往,确实没规矩,但绝不是我家沈君掳走了钱千金,他们俩是彼此都一见钟情啊!”
  钱道真想要打断,但忌惮温催玉,只好咬牙忍下。
  “我家沈君也想过上门正正经经提亲,可钱千金说她爹不会点头的,知道了只会把她关起来,他们从此连私下都见不了面了……”
  “但是几个月前,钱千金突然说要沈君带她私奔,因为她爹想要进雁安当官都想疯了,准备把她许配给一个在雁安的大官当续弦!”方瑞雪越说越激动,“那大官都七十多了!就为了走门路升官,这姓钱的畜生就要毁了他自己女儿的一辈子!”
  周遭其他同伙,也因为方瑞雪这话忿忿不平。
  温催玉蹙眉:“然后呢?”
  沈万千接着说:“然后我家沈君就答应了……私奔有错,我们也是教子无方,但这也事出有因啊!有他钱道真这么个爹,人家姑娘能不想私奔吗!”
  “但他们俩小年轻,没跑出多远就被钱道真派出去的人捉住了。我家沈君被关进牢里,说他拐带了钱千金,也不知道在里面受了多少罪,我们当爹娘的想看看他,怎么花钱打点都进不去……没过几天,就听衙门的人来说,我家沈君病死了,还说他得了瘟疫怕传染,所以直接烧了,连尸骨都没还给我们家啊!”
  沈万千和方瑞雪泣不成声。
  温催玉看向钱道真:“钱郡守有什么想说的,现在可以说了。”
  钱道真咬了咬牙:“温大人,下官还是那句话,若下官真是什么恶人,又怎么会放任沈家油铺继续开着,沈家这不讲道理的夫妻还活着!您可得明辨是非啊……”
  “那是因为正好太尉大人回长清县了!你怕万一被太尉大人听到动静!”沈万千吼道,“太尉大人,这个钱道真面上要名声,所以没有直接把我们夫妇俩也关进牢里,但自打我家沈君出事了,我们家油铺是天天都有人上门捣乱……”
  “上个月还有人说我家的油吃死了人,要抓我们见官,当时正闹着呢,大人您的马车就经过了,闹事的人可能是怕惊动了您,就消停了,但放话说我们得罪了郡守,别想轻易躲过,等郡守大人得了空,弄死我们跟弄死蚂蚁一样的……大人明鉴啊!”
  钱道真与他们僵持不下:“你家儿子到底是逃窜失足,还是病死在大牢里,找府衙的人一问就知道!”
  方瑞雪:“那衙门都是你的人,他们敢不听你的话?!”
  钱道真:“胡说!本官也是为朝廷办事,衙门都是朝廷的人,太尉大人在此,他们岂敢不说实话!你们这分明是胡搅蛮缠,本官怎么说都不行啊这是……本官在西华郡兢兢业业这么多年,没想到养了一群刁民啊!上个月本官还特意去长宁县,亲自给今年收成不好的农人们发粮食……温大人,您当时也一起去看过,下官为民之心,苍天可鉴!”
  “你……你!”沈万千有些不知道怎么回击了,气得喘不上气。
  温催玉抬手压了压,示意众人安静。
  然后他突然看向钱道真身边的小厮:“你们是钱郡守家的家仆?”
  两个小厮一愣,没想到这里面还有他们的事,小心翼翼点了头。
  “那你们现在回府,请钱郡守的千金来一趟吧,到底是歹徒掳人,还是有情人私奔,本官想听听她怎么说。”温催玉道。
  其中一个小厮脱口而出:“可是小姐她已经……”
  “不可!温大人,下官敬您位高权重,但没有您这么侮辱人的!我家小女本就受了大屈辱,您竟还要她抛头露面来受审……温大人,您若是铁了心要惩治下官,那您直接按头下官认罪便是,用不着辱没我家小女!”钱道真义愤填膺道。
  温催玉没理他,看着方才那个小厮:“你家小姐已经如何?”
  小厮自知失言,惊恐地低下头,不敢多说:“没有,没有……”
  “本官问话,你却不回?”温催玉好整以暇,“既然如此,横竖现在事情分说不清楚,不如拿你开刀,热热场子?”
  随着温催玉话音落下,秦贺给手下人使眼色,然后一柄刀已经架到了那小厮脖颈上。
  小厮被吓得跪到在地:“奴才说!奴才说!温大人饶命……我家小姐知道沈君死了之后,就跟着上吊了,最后关头让人发现救了下来,但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昏睡不醒,已经大半个月了啊!她来不了啊……”
  钱道真想要阻拦小厮说话,被秦贺一刀拦住,只得眼睁睁让小厮吐露完了。
  温催玉微微颔首:“如此,倒也不用劳烦钱千金跑一趟了。”
  秦贺和手下侍卫都收了刀,小厮松了口气,摊倒在地没敢起来,更没敢看钱道真难看的脸色。
  沈万千和方瑞雪高兴道:“看吧!看吧!太尉大人,我们没有说谎啊!”
  钱道真咬了咬牙:“那又如何!你们家儿子拐带我家女儿私奔,罪证确凿!温大人,下官确实为了省事,对您有所瞒骗,下官愿领罪,可敢问大人,今日沈家油铺如此行径,与下官因小女被拐带而所为,相比之下到底谁更恶劣!他们甚至想要逼您杀了下官,不然连您都不放过,何其可恶啊!”
  这一点上,对面心虚,不好辩解。
  “我们……草民们只是想要个公道……”方瑞雪声音小了下去,但哽咽未消,“他是郡守,我们就是有点钱的商人,要是不抓住太尉大人你还在的最后时机,您走之后……就真没有人为我们做主了……大人,还有,不光是草民家有冤啊……”
  闻言,温催玉仍然面色平和,他看了看他们身后那些人:“本官方才便觉得,你们同伙有的不像是油铺伙计。而且若是油铺伙计,实在没必要豁出命来,这人数也有点太多了……所以,其他人都是谁?”
  钱道真皱着眉头看着那些人,除了沈家人之外,那些人他是真不认识。
  “我……我家儿子是钱家公子的同窗,因为不愿意给钱家公子代笔,就被套麻袋打了个半死,写字的右手还被打断了……”其中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子说。
  “治不好,我家儿子觉得自己这辈子没指望了,就投河自杀了,我们家就这么一个儿子,省吃俭用供他读书,指望都在他身上。他死了,我媳妇就病了,熬了两年也走了……五年了啊,大人,我这头发就是我儿子死了之后白的,我今年才四十啊,看着跟五六十的一样……”
  另一个妇人也抹泪道:“前年,我家小姑娘出门卖桂花,出去了就没回来,我和我家男人到处打听,才知道是钱家大少爷把我家小姑娘强行带走了……我们就去钱家门口求,求了几天,他们把我家小姑娘还回来了……本来不管怎么着,人回来了,总比没了好,可我家小姑娘已经被折磨疯了,连我和她爹都认不得。”
  “我们两口子要做工挣钱,没法总看着闺女,又怕她乱跑出门,就只能家里没人的时候,把她绑在家里……冬天冷,闺女又不肯穿厚衣裳,我们怕她冻病了,就紧着钱买柴禾烧火盆……有一天,邻居跑来找我们,我们回家一看,家里都烧没了,可能是火星子蹦出去烧着了什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