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闺女被我们绑着,跑都跑不了……就那么活活烧死了……她才十六啊,她还说回家就给我和她爹做桂花糖吃呢……”妇人说着,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我家男人受不了,喝了酒去找钱家大少爷拼命……钱家大少爷的命好好的,我家男人的命拼没了……”
  听到这些话,其他人感同身受地悲伤又愤怒。
  温催玉的神色也难看了起来,想装平和都装不下去了。
  “下官……下官教子无方!”钱道真见状,索性不再狡辩,连忙道,“下官忙于公务,疏于对家中管教,所以才女儿与人私奔、儿子横行霸道,下官愿意赔偿这些受害人,也一定惩罚儿子、往后多多约束……”
  温催玉冷脸看着他:“钱郡守倒是很宽以待己。”
  钱道真擦了擦汗:“温大人……”
  “你忙什么公务?忙着强占别人家产业吗!”对面另一个男人气势汹汹,“我家百亩良田,都被你用长宁县需要救济给强行征用充公!我们家那么多田地,却吃不饱饭,我爹死不瞑目啊!他说他保不住祖业,不敢去见祖宗啊!”
  “钱道真,今天你非死不可!太尉大人,我们相信您是好官,今天所有希望都寄托在您身上了……求您做主啊……”
  “我家的染坊,也被这贪官抢了去,说是长宁县年年有灾,吃不饱穿不暖,朝廷救济不过来,没办法只能征用民间的,还给打了欠条……欠条一沓又一沓,就是没见还……但朝廷要用,我们哪敢说什么,只能勒紧裤腰带过日子……直到三年前,我们好不容易求到了从雁安来的监察史大人跟前……”
  “那大人听说朝廷征用,特别惊讶,说根本没这回事,他一定要问责郡守……结果转天我们再去求见,就见不到那监察史了……后来好不容易把人拦住一回,人家改了口,说确实有朝廷征用这回事,还让我们识趣……我们是不是该谢谢他没要我们的命啊!”
  “可我们上告无门啊,能怎么办,只能骗自己说确实是朝廷要用……直到上个月,太尉大人您来,还去了长宁县,我们悄悄打听,甚至让家里孩子装作长宁县受灾的,跟您说过话,不知道您还记得吗……这才确定了,真不是朝廷要用,就是他钱道真贪啊!已经跟朝廷要求少交收成了,还不够啊!他两头贪!”
  “我家卖古董的,有些渠道收进来宝贝,钱道真也不放过,几次三番让人拐着弯要‘孝敬’,不给就有人‘不小心’砸店,我家儿子年轻气盛,实在气不过,阴阳怪气了钱道真几句,隔天就惹了地痞流氓被活活打死了!我们报官,衙门说地痞流氓打死人就跑了,他们抓不到!抓不到!就是他钱道真派的人,还有什么可说的!”
  “要说这老子就是比儿子狠心呢,儿子打人是打折手、没敢直接闹出人命,但老子就用不着忌讳那么多了,直接把人打死了又怎么样!”
  ……
  桩桩件件都是血泪,罪行长篇累牍、罄竹难书。
  “太尉大人,我们今天已经合伙犯下了这大罪,反正也是要死的,我们只求您做主,您杀了这钱道真、公开他的罪行、承诺抄了他家和他家的畜生儿子、还我们公道,我们就绝对马上停手认罪……若是不行,为了把这泼天的冤屈闹大,我们只能把您也留在这里了……对不住了,太尉大人。”
  说着威胁的话,但以沈万千和方瑞雪为首,对面那些浑身血泪的人已经齐齐跪下了,都在求一个昭告天下的公道。
  钱道真仍然想要狡辩:“温大人,您听下官解释……”
  温催玉闭了闭眼,已经不想再听钱道真说话,也不想看到他这个人。
  “秦贺。”温催玉冷声道,“留钱郡守一口气。”
  钱道真一愣,没明白温催玉这到底是要护着他,还是不护……难道是想揍他一顿,给这些刁民出气,然后再晓之以情?如此的话……也不是不能接受。
  钱道真马上道:“不论如何,下官的确该罚……”
  “……别让他有反抗的能力。”温催玉说着看向沈万千他们,“剩下的交给你们。亲自取仇人的命,应该更痛快吧?”
  沈万千一众人差点熄下去的希冀,霎时又熊熊燃烧了起来。
  他们磕头:“谢谢太尉大人做主,谢谢大人……”
  秦贺领命:“是!”
  然后他对钱道真抽出了腰间的长剑,寒光直指。
  钱道真身边只有两个并不打算舍命护主的小厮,而他自己也不会武功,所以此时跑不掉。
  钱道真难以置信地连连后退:“温大人,你当真……我可是西华郡郡守!想要杀我,要上报朝廷,让陛下裁决!你要是杀了我,你担不起后果!”
  温催玉的目光古井无波:“那你认罪吗?”
  钱道真听到这话,还以为温催玉别有深意,只要他认罪,就能走正常律法流程,至少现在能活下来。
  为此,钱道真看着逼近的剑光,咬牙道:“下官认罪!方才这些刁民……百姓所说,下官能认!但罪过至不至死,下官要一个公道裁决!”
  沈万千他们不由得紧张起来,不敢放松一口气。
  温催玉微微颔首:“认罪便好,不算本官屈打成招吧?”
  钱道真以为真有转圜,连忙松了口气:“当然不是温大人屈打成招,下官这不是什么伤都没有吗,是下官良心发现,自己愿意认罪!”
  温催玉便催促秦贺:“钱郡守已经认罪,那就别迟疑了。”
  秦贺回道:“是!”
  钱道真难以置信瞪大眼睛:“什……啊!”
  秦贺一剑划破了钱道真的手筋,没等钱道真反应过来,他另一手腕间也剧烈阵痛,然后整个人稳不住跌坐在地,只能双手全是血地艰难往后挪。
  沈万千他们面露哀伤又快意。
  “温大人……温催玉!我乃雁安李丞相门生!与廷尉大人也是故交,你敢如此肆意妄为,斩杀一郡郡守,你当真赌得起?!”钱道真苟延残喘地挣扎道。
  温催玉挑了下眉:“廷尉主理司法,难怪你方才一直强调要上报、甚至愿意认罪走刑罚程序了。至于李丞相,本官倒是与他家长公子交情不错……”
  钱道真不吃教训,这时候居然还能忍不住露出希望的眼神来。
  沈万千他们也跟着又一次紧张起来,只要钱道真没咽气,这事儿就不算尘埃落定。
  然后他们就听见温催玉冷声说:“便是李丞相都不敢直呼本官姓名,你钱道真算什么东西。”
  话音落下,秦贺动手,钱道真一双脚筋也没了。
  然后秦贺收手,回到温催玉身侧护卫。
  温催玉指了指地上痛苦哀嚎的钱道真,问沈万千那边众人:“若是你们不敢亲手杀人,本官……”
  话未说完,那边那些人已经群起攻之,跑到钱道真身边拳打脚踢,太过杂乱看不清,有的人甚至不小心踢到旁边人身上了。
  沈万千原本拿在手里的火把,也是在这个过程中被人为弄灭的。
  他们人多势众,倒是吓得秦贺连忙让手下都围在温催玉身边,就怕那些人里有谁一个脑子想歪,伤到温催玉。
  渐渐的,钱道真的哀嚎、痛哭求饶声没了,人们继续发泄,又过了许久,都累了,停下来才发现钱道真不知何时已经气绝身亡,浑身都找不出一块好肉,身上昂贵的绫罗绸缎浸满了血。
  最大的仇人已死,今日目的达成,众人失神地跌坐在地,复又跪起来,对温催玉说他们也愿意认罪伏法,只求一切原委能如实对外昭告。
  温催玉敲了敲手指,轻声说:“钱家父子恶行昭昭却多年没被惩治,诸位及家人过去遭遇,也是朝廷失责……今日何罪之有?”
  众人迷茫地看着他。
  “诸位早在今日之前,便已经求告到本官面前,本官早已得知钱道真父子罪行,本欲回朝后上报请旨,对钱道真父子进行查处。然而不慎走漏风声,钱道真得知本官盘算,决定先下手为强,在此百岁楼设宴,实为谋害本官。诸位得知后,担心本官安危、救人心切,故而一时莽撞,采取了恫吓烧楼的下策。”
  温催玉慢条斯理地说道。
  众人听着明白过来,这是太尉大人有意放过他们,所以帮他们找了说辞,也就担了责任。
  于是脸上的迷茫变得复杂起来。
  温催玉接着说:“恫吓烧楼,实在不妥,但鉴于特殊前情,且并未当真纵火,本官做主,诸位罪责可免,不必认罪等罚了,稍后都回家去吧。不过往后不能再如此,你们若是在意钱家其他人的下场,可以之后去府衙询问,本官会命专人接待解答。如今,你们也该对百岁楼掌柜的赔礼道歉、赔偿损失才是。”
  沈万千连忙领头谢恩:“多谢大人宽容,大人您的大恩大德,草民没齿难忘,多谢大人……白掌柜的,今日对不住你了,你放心,你今日的一切损失,皆由我沈家油铺十倍相赔,还望白掌柜的大人有大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