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刘知远躲在人后低着头,不敢看韩有成。
  “所幸温太傅生前知道轻重,让陛下收回了成命,可随后陛下封他做诸侯王的旨意,陛下在告知我等重臣时可是说过的,已经知会温太傅知道了,温太傅竟没有像拒绝立后圣旨一样拒绝册封诸侯王,怎么能说他没有私心、一心为陛下呢?”
  韩有成唾沫横飞:“但我还是起先那句,温太傅生前功劳颇多,为陛下劳心劳力,咱们也不能用未发生的事去质疑一位已逝之人,我说这些话绝无给温太傅身后名泼脏水的意思!”
  “我只是想说,如今这位帝师因救驾而死,从此他贤臣良师美名流芳,我等也不用再担心他成为第二个摄政王,等到陛下走出哀痛,一切便堪称皆大欢喜了!”
  韩有成话音落下,有人回了声冷笑。
  众人下意识看向冷笑的人,然后脸色骤变,齐齐行礼道:“参见陛下——”
  韩有成也紧张行礼,目露期盼。
  他想,居然正好让陛下听到了结尾,这可真是太妙了,陛下定会器重他的妙语连珠!
  卫樾神情冷淡,扫了眼在场众人,最后看向韩有成。
  虽然他有意让刘知远激将韩有成,但他还是没想到,韩有成居然能说出“皆大欢喜”这四个字。
  “皆大欢喜……”卫樾喃喃重复了几遍,然后指了指附近的侍卫,直接吩咐道,“把太史令韩有成拉到前头去,就地砍了。”
  侍卫闻言,不敢耽误,抱拳领命:“是!卑职遵旨!”
  其他朝臣听到这命令,甚至不觉得惊讶,毕竟韩有成这一大清早搬弄是非、妄议陛下和已逝之人,真的太找死了,像是没睡醒所以迫不及待长眠。
  韩有成脸上希冀的笑意转瞬定住,他抬头看向卫樾,发现陛下没有玩笑的意思,于是霎时恐慌:“陛下,臣……”
  “既然是‘喜’,那就得有点红色做添头。”卫樾语气阴鸷,“你去了阴间说不准还能见到温太傅,便宜你了。”
  说罢,卫樾又看向其他人,冷冷道:“温太傅新丧,朕本不欲再生事端,偏偏你们不愿意安生,见不得朕不杀人是吗?”
  朝臣们连忙称惶恐:“臣等不敢……”
  韩有成脑子里一团浆糊,像是刚从高山之巅摔落,卫樾这个反应与他预想的迥异……但他人已经被两个侍卫摁着肩膀压住,只得拼命回头去找刘知远,想要问个清楚。
  看见刘知远瑟瑟缩缩躲在人后,韩有成怒道:“刘知远你害我!”
  刘知远不敢露面,也不敢接这“黑锅”,他以后还要在朝中混呢,于是扬声回道:“韩大人,我劝过你了,你不听,怎么现在反来怪罪我?我冤枉啊!陛下,臣问心无愧!”
  其他朝臣也不敢为韩有成求情,毕竟陛下这会儿脸色难看得惊人,只怕谁敢开口,就是给韩有成陪葬的命……罢了,韩有成自作孽不可活,方才不是没人劝过他慎言。
  李丞相有意化解朝臣们心里的疑窦,在韩有成被拉走之后,他揖手道:“这韩有成不仅妄议陛下,还污蔑陛下待温太傅的师生情谊,该当有此下场,还望陛下保重身体,不要因为此等小人搬弄是非而太过动怒。”
  听到这话,朝臣们其实没信,韩有成再胆大包天,也不敢胡编陛下和温太傅之间的风月事……此事怕是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但此事也不适合大庭广众继续纠缠,就当没有这回事,才是真的皆大欢喜。
  所以其他朝臣附和出声。
  卫樾却笑道:“谁说是污蔑了?这韩有成说错了诸多话,唯独没有说错的便是这事,朕的确曾打算立温太傅为后,只是他不愿意,所以才没能成……如今,倒也不用征求他愿不愿意了。”
  听这势头,朝臣们惴惴不安:“陛下……”
  “太常寺继续操持,择个最近的良辰吉日,准备帝后大婚。”卫樾不容置喙地宣布道,“朕要迎娶帝师棺椁,册立琰王温催玉为后。”
  ……令卿,我知道你不会喜欢这样。
  可你都不在了,总得给我留一点让我能活下去的念想。
  为了让你我名姓在史书上多留些篇章,我定会长命百岁、万寿无疆。
  第71章 这么久以来,卫樾第一次敢梦到他。
  听到一国之君这么一意孤行地要蔑伦悖理, 朝臣们齐齐跪下了。
  先前,陛下非要划分个琰国封地、追封已逝之人为诸侯王,这也就算了, 反正说到底也就是个名义,琰国封地内又没有新的王宫, 于朝廷没有影响,只是底下送文书时要往所属郡县前头再多添几个字罢了。
  而且将来时日久了、陛下想通了,想要撤了这个封地, 也并无阻碍。
  如今温太傅离世不久,陛下悼念,愿意给这身后殊荣,朝臣们虽然起先觉得也太殊了些, 但之后倒也没心思再劝谏什么。
  可立后不同, 这不光是占着个名分的事, 但凡在场的朝臣不想在史书上留下个“愚忠庸碌、胆小如鼷”的批文, 都不得不掺和劝谏。
  劝不成功也得劝,态度得拿出来。而若是劝谏成功了,便是载入史册的风光一件——承宁帝卫樾哀痛之余行事荒唐, 某某朝臣力谏,得以唤醒陛下理智。
  卫樾看着跪了一地的朝臣,眯了下眼:“怎么, 诸位不恭贺朕大喜?”
  李丞相咬了咬牙, 脑门磕到殿前地砖上,没敢抬起来, 就这个姿势开口:“陛下,立后一事,万万不可啊……”
  “哦, 怎么不可?”卫樾冷然。
  李丞相:“这……即便温太傅是个女子,立一已逝之人为后本也不利于社稷绵延,何况温太傅是个男子,传扬开来,于陛下您的威严声誉不利啊!百姓们若是知道天子一意孤行,不广纳后宫开枝散叶,反倒要立先师一男子为后,该当如何作想?只怕动摇民心啊陛下!”
  卫樾嗤了声:“举大旗时倒是知道拿百姓说事。百姓忙活自己的家事,只要朕让他们吃饱喝足、安居乐业,就算朕要立一块石头为后,他们也顶多当做茶余饭后的话料,还能因为这件事纠集造反不成?李丞相,你到底是担心民心不稳,还是和韩有成一样有越到朕头上去的想法?”
  李丞相连忙磕头:“臣万万不敢,陛下……”
  御史大夫也赶忙道:“陛下……您也说了温太傅生前就不愿意,如今您难道要昭告天下说,一朝太尉、天子之师、憾然离世后被追封为诸侯王的温大人要以衣冠冢嫁入皇室吗?这只怕让温太傅死后都不得安宁啊!”
  卫樾好奇:“你怎知人死后还会不安宁,要不你也死一个,让朕看看你会不会死后不宁?”
  御史大夫一哆嗦,觉得他们陛下不是说着玩,只怕真干得出来把他拉出去砍了的事……
  “陛下……”御史大夫哀叹道,“臣……今日即便是死谏,臣也不得不说!不然臣枉为御史大夫!陛下,您不怕被天下人耻笑,难道也不在乎温太傅身后名吗?您想让往后天下人说起温太傅,最先想到的便是他死后入了帝王家、与您的风花雪月吗!”
  卫樾却笑起来:“听起来没什么不好,就让往后天下人但凡提起,温太傅的名姓都与朕难舍难分。”
  接着,卫樾又陡然冷了脸:“耻笑?朕若是被你们劝几句便放下了念想,往后旁人提起这桩事来才会耻笑。朕倒也想看看,朕此生后宫唯有帝师灵位,几十年后临死前,天下人是惋惜温太傅英年早逝、朕与他阴阳相隔情深遗恨,还是如你们今日这样只觉得朕疯了。”
  听到卫樾说“此生后宫唯有帝师灵位”,朝臣们更惊了。
  有人扬声道:“陛下不可啊!您这样置江山社稷于何地啊!您若无子嗣……”
  “诸侯王有,都姓卫,谁来坐这皇位都一样。”卫樾冷眼看过去,“你、在场诸位若是有能耐,想坐坐这皇位,也都一样。”
  “臣惶恐……”
  “臣等不敢……”
  卫樾耐心告罄:“朕是当真想要听温太傅叮嘱,做个宽宏大量的明君,你们非要逼朕——谁再敢出言反对,一律砍了!”
  朝臣们一时鸦雀无声。
  御史大夫咬咬牙,还是坚持开口:“陛下,您当真要不顾温太傅生前意愿,如此行事?”
  卫樾冷笑,对侍卫招手:“御史大夫忙着去陪太史令,拉下去,一起砍了。”
  侍卫虽然心有迟疑,但动作不敢怠慢,生怕慢一点自己也要被砍,连忙领命上前。
  御史大夫梗着脖子,一副大不了英勇就义的模样,临死前越发大胆:“陛下!您如此行事,当真对得起温太傅过去的教导吗!若是温太傅在天有灵,定也要严词劝谏的!”
  “在天有灵……那你倒是让他在天有灵给朕看看。”卫樾从不信鬼神之说。
  若是温催玉还在,他顾念温催玉的意愿,几个月前除夕夜犯过的错绝不敢再犯,强行立后自然绝不可能。
  可温催玉不在了,现如今的一切对温催玉而言都毫无意义、他什么也不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