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他刚一靠近,就闻到蒋从南浓郁的酒气,他将公文包递过去,压低声音,“没喝多吧?”
  蒋从南捏了捏许谨礼的手腕,脸上通红,神情还算镇定,“不要紧。”
  他甚至来不及跟许谨礼多说两句,就匆匆走进包间。
  包间的门没完全关上,透过半掩的门缝,许谨礼看到蒋从南俯身在一个男子身旁,低声叫了句:“赵总。”
  男人转过脸,接过蒋从南手中文件。
  许谨礼愣住了,因为接文件的,是赵澜。
  他觉得太过巧合,太不真实,于是凑近又看了几眼。
  赵澜神色冷峻,与尴尬而忐忑的蒋从南相比,甚至算得上漫不经心,他随手翻了两页合同,丢给身旁一人。
  许谨礼听到那人道:“蒋律师的文件真是姗姗来迟啊。”
  蒋从南为自己倒满白酒,满脸歉疚,“是我不好,劳李经理等这么久,我自罚一杯。”
  蒋从南干脆利落地仰起头,在叫好声中,将空酒杯示意给众人。
  许谨礼担忧地看着蒋从南,他酒量不好,还有轻微的酒精过敏,不仅比别人更容易醉,醉酒后的身体反应,也要比别人更为痛苦。
  他看着蒋从南将白酒斟满,微笑地弯下腰,虔诚地道歉,谦恭地陪笑,心里突然有些不是滋味。
  蒋从南是骄傲的,在步入职场之前,蒋从南在学生时代几乎没受过什么委屈。他成绩斐然,天赋卓绝,他用两年读完高中,三年读完大学,这种惊人天赋令他倍受老师与同龄人的推崇。
  刚认识蒋从南时,许谨礼甚至觉得蒋从南不像孤儿,他像是被上天眷顾的骄子,在自己还在畏缩前行时,他已经可以孤傲地面对一切。
  可贫寒与鄙陋是他们与生俱来的,智商与天赋在职场初期显得无足轻重。他照顾过酩酊大醉的蒋从南,亲眼看着蒋从南卑躬折腰,为在这座寸土寸金的城市争得一席之地而放下自尊。
  许谨礼转身来到走廊不远处的沙发,决定等到酒局结束。
  506包间里的声音已经听不清楚,他不知道蒋从南又喝了多少,还要喝多久,他心中难安,觉得时间分外难熬。
  不知等了多久,包间的门突然打开了。
  许谨礼站起身,却看到了赵澜。
  赵澜推开门,向许谨礼的方向走了两步,从烟盒中取出一支香烟,长腿交叠,有些懒散地倚到墙边。
  片刻后,他仿佛感到了什么,抬起眸来。
  许谨礼心中一突。
  赵澜的目光变得有些锐利。
  许谨礼移开视线,觉得有些难以面对。
  赵澜没有移动,也没有说话,许谨礼的余光能看到赵澜指尖烟火的明灭。
  一支烟后,赵澜向他走来。
  他来到许谨礼身边,道:“让一下。”
  许谨礼微微向旁边一避。
  赵澜俯下身,擦着许谨礼的肩,将烟蒂在他身后的垃圾桶上摁灭。
  许谨礼闻到了赵澜身上的木质香水与呼吸间的烟味,他从赵澜鞋尖向上看去,发现赵澜在垂眸看他。
  在赵澜这种不带任何温度的近距离注视中,许谨礼逐渐感到局促。
  赵澜问:“什么时候认识的蒋从南?”
  许谨礼沉默片刻,回答:“离开区属福利院后。”
  “这些年你去哪了?”
  许谨礼没有说话,赵澜的语气仿佛在询问自己的去处,可赵澜的语气,又让觉得他在问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他抬起头,“去了另外一个地方,澜哥还有事吗?”
  赵澜的脸色倏然冷了下来。
  他定定看了许谨礼一眼,转身向包间内走去。
  许谨礼吐出一口气,重新坐回座位,有些懊恼。
  他觉得自己实在不够得体淡然,他应该更从容地回应,把自己的毫不在乎表现出来,应该告诉他自己的事与他没关系,叫他离自己远一点。
  他抓了抓头发,有些颓然地叹了口气。
  那之后,他又在座位上等了将近一个小时。
  包间门终于再次打开,蒋从南步履微乱地拉着门,引出房间西装革履的男士,他面色通红,吐字却竭力清晰,一路将众人送进电梯,叫赵澜微微一挡,停在了电梯外。
  电梯门闭合,蒋从南一下子松懈下来,撑住墙面,不动了。
  许谨礼连忙过去扶住他,低声道:“哥,要不要紧?”
  蒋从南这才发现许谨礼,他恍惚地冲许谨礼笑了笑,口齿不清道:“你……怎么……没走?”
  许谨礼让他倚靠到自己身上,心疼道:“我怕你喝多了。”
  蒋从南沉沉吐出一口气,“还是老婆好。”
  “别说胡话。”许谨礼艰难地扶着他,费力地腾出一只手按向电梯。
  正在这时,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赵澜出现在电梯内。
  四目相对,许谨礼手没来得及缩回,蒋从南已率先打起招呼:“赵……赵总!”
  他拽着许谨礼向一旁让去,嘴里嘟囔着:“小鱼……老婆,这……这是赵总!”
  许谨礼险些被他带倒,艰难地扶住蒋从南,“哥,哥,别乱动。”
  赵澜目不斜视地走出电梯,头也不回地向他们身后走去。
  许谨礼惊呼一声,与蒋从南一倒跌入电梯间,他连忙转过身扶住蒋从南,正好看到赵澜走入包间。
  电梯门合闭,载着许谨礼和蒋从南向下行去。
  第6章
  许谨礼从蒋从南口袋中摸出车钥匙,叫了一个代驾,与代驾一起把蒋从南架回家中。
  到了家,他将蒋从南身上昂贵的西装脱下,喂了两片护肝片,然后精疲力竭地瘫倒在地上。
  他现在一点跟蒋从南上床的的心情都没有了。
  蒋从南拉着他不放,许谨礼仰起头问:“要不要吐?”
  蒋从南胡乱摇摇头,许谨礼撑着床站起来,“那我给你倒杯水。”
  谁知他刚走两步,蒋从南突然站起身,猛地推开他,三步并作两步地向外冲去。
  许谨礼连忙追上他,蒋从南已经冲进洗手间,撑着马桶吐了起来。
  这样的场景不知发生过多少次,许谨礼陪在一旁,轻轻拍打他的背。
  蒋从南吐了将近一个小时,吐到最后,脱力地贴到墙壁上,不动了。
  许谨礼跪在地上,扶住蒋从南,“哥,我们回床上吧?”
  蒋从南不说话。
  许谨礼将蒋从南的胳膊架到自己肩膀上,撑着墙壁,咬牙站了起来。
  短短十几步路,许谨礼走得艰难无比,到床边时,已几近脱力。
  他将蒋从南放到床上,伏在床边喘了好半晌,才勉强收拾了一下自己,倒到床上。
  腰上的腰链被他摘下来丢到一旁,他疲惫地叹了口气,觉得这个周六糟糕透了。
  他懊恼地闷哼一声,突然想起,今天所有的不顺,似乎都源自于赵澜。
  在停车场受到惊吓,堵车四小时送文件,以及哥哥被灌醉,都是因为赵澜。
  如果不是赵澜,他今晚上会跟哥哥西装play,而不是像现在。自己跟一条死鱼一样瘫在床上。
  他伸手探了探蒋从南的额温,在心底把赵澜腹诽了一顿,满心懊恼地闭上眼睛。
  一夜无梦,睁开眼时,蒋从南正在床上玩手机。
  许谨礼问:“还难受吗?”
  蒋从南转过头来,脸色有些白。
  许谨礼爬起来,准备去放水,可看到地上散乱的西装,又躺了回去。
  蒋从南莫名地看着他。
  许谨礼拿脚勾他的腿,“哥,昨天的事还欠着我呢。”
  蒋从南宿醉迟钝,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许谨礼的暗示,他放下手机贴过来,吻住许谨礼,“现在补给你。”
  许谨礼推他,“力不从心。”
  蒋从南笑了,“从心,怎么不从心?”
  许谨礼笑了,他就是逗一下,蒋从南昨天醉成那样,他怎么忍心一大早就压榨他?
  他略略推开蒋从南,讨价还价,“哥,下次穿西服吧?”
  他语气玩笑,眼神却期盼,他知道蒋从南教条,他有些害怕蒋从南不答应。
  蒋从南神情有些僵。
  许谨礼不高兴了,“穿西服怎么了?”
  蒋从南回答:“哪有人做这个会穿西服?”
  许谨礼愣了一下,没想到蒋从南会这么回答,他心底闪过一丝不自在,但很快调整过来,拍了拍蒋从南的手,“算啦,穿着衣服也有点不舒服。”
  他转过身,背对蒋从南,准备起身。
  蒋从南却突然道:“小鱼,我明天得出个差。”
  许谨礼扭过头,“出差?去哪里出差?”
  蒋从南搂住许谨礼,“昨天我跟石科谈的顺利,接下来就要跟着石科去瑞驰考察,”他吻上许谨礼的额,“如果这个案子能办好,我就会再往上提一级。”
  许谨礼摒弃心中的不快,真心为蒋从南而高兴,“要去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