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他们上次去昆扬勘测的数据有个地方出现了误差,设计师最怕的就是误差,看似没什么,实则牵一发而动全身。
  出现误差的是林叙负责的部分,那么自然应该由他重新跑一趟订正错误。
  好巧不巧,最近天气太毒,林叙高温中暑,人刚挂完盐水回来,眼下面容中还渗着不自然的白。
  施乐只好替他跑这一趟。
  他收拾好工具包,顺手还从抽屉里拿出一板藿香正气胶囊,从中抠出4粒,就着桌子上凉透的水喝下去。
  顿了顿,说:“你悠着点吧,都这样了还日料。”
  “嘿嘿——”林叙说回正事,“江湖救急,这次真的要谢谢你,我知道你人好,但绝不是拿捏你的善良故意欺负你。”
  施乐走到门口,朝他莞尔一笑:“不用放在心上,我知道你是没办法。”
  说到这里,林叙的神色又严肃几分,“唉,你这么好说话,要是哪天真被人骗了怎么办?总之还是别太善良,我是没见过你这样的人,背着房贷也要资助别人,那些钱省下来都可以换个大点的房子了。”
  施乐只是说:“房子够住就行,那些小孩们就差个机会,我帮了他们,将心比心,他们以后有了能力也会帮别人的。”
  “可网上也曝出来过不少白眼狼……”
  “没关系的,”施乐打断他,“我见过他们,他们都是好孩子。”
  “好吧,你自己提防着点。”林叙最后小声嘟囔了句:“有了好事从来不懂得优先考虑自己,小时候到底经历了什么啊?”
  施乐已经走远,并没有听到。
  就算听到了也没关系,他也不会解释。
  林叙虽然和他是相交甚近的好友,但并不知道他是个孤儿。
  施乐最开始是个孤儿,在孤儿院生活,所幸5岁那年被一对善良的夫妻收养,他有了家人,后来还有了一个可爱的妹妹。
  可他的幸运也很短暂,18岁那年,那对善良的夫妻遇到车祸,双双去世。
  他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滥好人,他只是觉得,如果自己没有遇到养父母,或许早就死了也不一定,不会拥有上学的机会,更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坐在吹着空调的办公室里,靠自己的双手赚到钱买了房子。
  在能力之余,他愿意尽可能的帮助一些像他一样的人。
  再次来到工地,施乐已经熟门熟路,直奔需要重新弄勘察的地点,打开工具箱开始工作。
  工人们的工作也到了收工阶段,杂物都被清理,主楼内部干净整洁不少,找人也更加方便。
  今天是周四,恰好又不是陈兵上工的日子,施乐并没有看到他。
  可他却被别人注意到了。
  那天和陈兵窃窃私语的大哥叫老王,他是老油条了,经常干活一小时偷懒半个小时。
  施乐收好工具箱要走的时候,他正叼着根烟在外面的阴凉处拿着扇子扇风。
  干瘪老皱,黑的油光发亮的脸上嵌了双既浑浊又精明的眼睛,瞥到施乐的身影时瞬间睁大,踩着半开胶的透气网眼劳保鞋,便跑边喊:“等等!”
  施乐左右看了看,确定是在叫自己后停下脚步。
  老王跑了几步,站定后弯下腰撑着膝盖大喘气,从额头上渗出的汗顺着鬓角流下,和脸上的灰尘污泥和在一起,显现出几道蜿蜒的痕迹。
  两人暴露在太阳底下,施乐扶着老王的胳膊往主楼里挪,直至隐入阴影处,刺目烤人的阳光被隔绝在外。入口大堂宽敞通风,大理石装饰渗着丝丝凉意。
  施乐手心沾上湿漉漉的黑,他并不在意,从包里掏出瓶未开过的矿泉水递给老王:“喝口水缓缓。”
  老王不客气地拧开水,咕噜咕噜灌了半瓶下肚,喝完直接抬起胳膊擦了擦嘴。
  他说:“我就知道你是个好人。”
  施乐笑着没说话,等待下文。
  老王平复了呼吸才说:“上次你不是打听陈兵吗?我知道他的地址了,你可以自己去找他。等你好几天了,你一直没来。”
  最后一句话实在有歧义,是他等了好几天,还是陈兵等了好几天?
  其实施乐已经不太会想起这件事了,“让你惦记了,”施乐摆着手解释,对于老王还记挂着这件事令他无所适从,总觉得又麻烦到别人了,“我那天只是随便……”
  “哎呀真麻烦,还不好意思了,他就住在城南的大石村,丽姐短租房,去了就找到了。”
  老王好像并不在意施乐的回答,拿着水又回他刚才偷懒的角落去了。
  这当然是陈兵自己提供的地址。那天听到老王的提议之后,他很爽快也很上道,直接说:“行,那下次见着他了把我地址给他。”
  下三路的法子,老王一脸坏笑,陈兵也跟着笑。
  皮笑肉不笑。
  施乐默念着陈兵的住址,存在脑子里没有过多寻味,他并不打算去。
  从他和陈兵短暂的接触看来,那个人不是个好相处的,性格暴戾。上次问问名字就被骂一通,倘若直接找上门,搞不好会被打出来。
  更何况,他已经确定陈兵和陈秉言不是同一个人,何必上赶着自讨没趣。
  第5章
  八月中旬,施乐带着小组已连续加班十几天,昆扬的第五版内部空间设计方案终于通过。
  林叙在会议室吐槽甲方难搞:“要求这么多,办公大楼搞出建阿房宫的架势。”
  椭圆长桌对面的小李将打着卷的长发掖到耳后,扶了扶鼻梁上架着的黑色边框眼镜,打趣道:“叙哥,要是真设计阿房宫,咱们可没那本事。”
  “怎么还灭自己志气呢?”林叙把桌面的设计图纸拢了拢,叹了口气说:“终于是结束了,等开工后我们几个轮流去现场就成,然后就可以等着结尾款领奖金咯!”
  施乐一直没说话,他作为主要负责人,付出的精力和时间都要更多,此刻只想回家冲个澡好好睡一觉。
  事情哪里有林叙说得那么简单,他们还得和各方斗智斗勇,保证用在建设上的每一块原材料都是符合要求的。
  以往经常有供货商为了从中捞油水,以次充好,偷工减料,最后效果不行,背锅的还是他们。
  林叙提议:“出去搓一顿,好好放松一下。”
  小李笑他:“你怎么每天就知道吃,病好了要吃,接到项目要吃,方案通过了要吃。”
  “不懂了吧,民以食为天,你和乐乐一个比一个瘦,倒显得我没心没肺。”
  施乐正要拒绝,有人敲了敲会议室的门,是另一个项目组的组长赵光景。
  赵光景三十岁出头,去年和交往多年的女友结婚,从校服到婚纱,新婚日子蜜里调油,上班也正是充满干劲的时候,想着多赚点钱,为他们的小家提供更富足的生活。
  他站在门口没进来,视线落在施乐身上:“施乐,你还记得五年前跟着潘老师做的那个中式庭院项目吗?”
  五年前,很久远了。
  林叙先施乐一步叫起来:“妈呀,这谁记得住,那会儿乐乐还没主担项目,还是潘老师的小跟班,估计更记不得了吧?”
  赵光景也自知问题太令人为难,皱着眉说:“我也知道,不过新接的项目和那个有点关系,潘老师已经离职,我不好意思打扰他,既然施乐不记得了,那就算了。”
  说罢,他合上门便要离开。
  贴着防窥磨砂膜的玻璃门即将闭合之际,施乐说:“我记得。”
  他的记忆力没那么好,之所以记得,是因为那个项目太特殊。
  除此之外,施乐还在那方庭院中,第二次见到了陈秉言,并且知道了他的名字,看到了他的脸。
  五年前,施乐刚刚大学毕业,从学校取回毕业证,入职了现在的这家建筑内部设计事务所,当时带他的老师叫潘长风,年过五旬,眼界宽广,经验丰富。
  他跟着潘老师接手的第一个项目,是设计一片禅意花园。
  到了现场勘测的日子,主顾家中派了车子来接。初入行的施乐还以为这是正常待遇,后来才知道,这样的待遇只此一家。
  他在路上想象过一会可能看到的景象,但真到了地方还是大吃一惊。
  轿车行驶在路上静谧无声,窗外渐渐看不到繁华的城市景象,入目可见都是叫不出名字的绿植。
  施乐在停车场下车,右手边有间涂着红漆的木门,特别小,只能允许一人通行,个子要再高点,兴许还得弯腰。
  他一米七八,刚好能直腰进入。
  进门后是条看不到头的曲折的风雨连廊,连廊围绕着叠水荷花池,角落里布置着片石对景,用得是瘦皱的太湖石,还是非常罕见的青黑色。
  有人在前方候着,领他们穿过风雨连廊,进了间宽敞的会客室。
  屋内点着醇厚的檀香,绘着海棠花纹的镂空鎏金香炉放置在条案中央,透过全开的窗户可以看到一株傲立的梅树。
  想来冬天落雪时分,坐在这间屋内围炉饮酒,观雪赏梅,必定是很舒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