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最后一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说,纠结了半天还是说出了口:“就当自己家,随心所欲一些。”
  陈秉言猜想或许施乐是有喜欢的人,但还没追到,现在白白便宜他了。
  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啊?
  看这公主床摆的,啧——
  他突然走近施乐,弯腰俯身,直到两人的视线完全持平。他们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对望着。
  施乐在这样的对望中,心跳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陈秉言的脸离得那么近,近到可以看清他瞳孔中自己的倒影。
  “怎……怎么了?”说话也不受控的结巴起来,脸部肌肉紧绷着,不敢泄漏一丝内心的慌乱。
  “呵——”陈秉言的鼻腔中溢出一声笑,鼻尖那颗美人痣随着鼻翼颤动。
  施乐心头藏匿许久的蝴蝶,再次扇动翅膀,这次好像要从胸腔内飞出来,落在那颗美人痣上。
  陈秉言却在此时直起身,他高出施乐大半个头,施乐又因不合时宜的想法不敢抬头看他,生生错过对方脸上一闪而过的轻蔑。
  他说:“好啊,那我就——当在自己家了。”
  再正常不过的话,却被他说得无端缠绕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施乐开始觉得把陈秉言带回家是个错误的决定,他发现,他发现他对陈秉言的喜欢,好像更不可控制了。
  “我我我……我去洗个澡,身上都是汗,你随便,厨房不用管了,晚上我回来收拾,一会儿我们出去吃早饭。”
  施乐留下一长串话,故作镇定地回卧室拿好换洗衣服,又在陈秉言的注视中,面容轻松地走进浴室。
  狭小的空间内只剩下自己,他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不单单是因为一个对视,施乐还不至于这么没出息。
  他只是,想到了很久远的一些事情。
  五岁之前,施乐甚至还不姓施。他无父无母,是孤儿院收留了他,并给他取了小名“乐乐”。
  五岁的孩子,已经有了些许自主意识,别的不太懂,但看人眼色却比寻常家庭中的同龄小孩要更熟练。
  孤儿院保育员们平均年龄在三四十岁,小孩不是那么好管教的,每天重复同样的工作,难免会心烦。
  施乐有一次吃饭时,不小心把碗打翻了,米饭颗粒黏在地板上,很难处理。
  按理说,五岁之前的记忆一般小孩很难记得,可不知道是不是那件事对施乐的人生影响太大,他反而记得十分清楚。
  保育员的脸瞬间拉下来,很烦躁地说了句:“真麻烦,你们家爸妈倒是省事了,不想要就别生,生下来给别人找事。我算是倒霉了,摊上这么个活计。”
  那正是孩子形成良好思维方式、树立正确价值观的关键时期。
  施乐不知道这个保育员刚被交保险的厂子开除,为了赚钱不得不求人帮忙找工作,没想到礼送出去了,结果把她安排到孤儿院看小孩。
  他只知道从那天起,一个不正确的观念已经塑造成型,深深扎根在他的心里。
  他来到这个世界上是不被期待的。
  于所有人而言,他是个麻烦。
  第22章
  那件事之后,施乐做任何事都变得小心翼翼,能自己完成的,绝对不会麻烦别人,实在需要帮忙的,过后也一定会再三表示感谢,尽量不要让人生气。
  小孩子身体抵抗力差,有时遇到刮风下雨降温天,一不小心就容易感冒。
  施乐有一次就中招了,他觉得自己好像变成滚烫的火炉,连呼出的气都烫人,四肢沉重得像灌了铅。
  他什么都不懂,想找保育员帮忙,最后还是不敢。
  他不知道照顾他们是保育员的工作,他只知道自己不想成为别人的麻烦和负担。
  施乐因高烧扛不住烧晕过去之后,值班检查小朋友们午睡情况的保育员才发现,马上把他送到医院急救。
  诊疗室那位三十多岁的女医生已见惯各种危急情况,知道对所有病人保持旁观态度才是对的。
  也许是因为她刚结束产假回归岗位,正是母爱浓厚的时候,看到施乐年纪太小,还是没忍住念叨了几句:“你们怎么回事,这么小的孩子没人看管着吗?他再送来得晚一些,就要有感染脑膜炎的风险了。现在的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免疫系统受到损伤。”
  说一千道一万,医生也不能做什么,开药后又嘱咐了些注意事项就过去了。
  打过吊瓶的施乐已清醒许多,他听不懂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却看得明白,医生在生气。
  回到孤儿院,保育员也唠叨抱怨了几句。
  施乐想,他大概是又犯错了。
  他明明也不想这样的。
  强忍了许久的眼泪,在那天晚上独自缩在被窝中时轰然决堤,枕巾都被打湿。
  大病初愈后,施乐成为了一群年龄不等的幼儿中,最懂事最让人省心最沉默寡言的孩子。
  孤儿院的院长、保育员们在遇到有领养意愿的好心人时,也总是会笑颜盈盈地提起他。
  那一年,他被施家父母选中,有了一个正式的名字——施乐。
  离开孤儿院之前,保育员告诉他:“乐乐啊,你以后就是有爸妈的人了,是个很幸运的小孩,离开这里,去过你的新生活吧。”
  新爸妈对施乐很好,给他买了新衣服、新玩具,还送他去上学。
  初来乍到,施乐变得更加小心翼翼,眼里总有活儿。地上有灰尘,他会立刻拿起扫帚打扫干净。衣服脏了,他会悄悄地自己用手洗。吃饭时,他绝不挑食也不剩饭。他总是默默地观察着新爸妈的喜好,努力让自己变得乖巧懂事。
  他想,只要这样,新爸妈一定会喜欢他吧,或许就能永远过上这样的好生活。
  但是有一天晚上,施乐在卫生间搓着满是洗衣液泡泡的短袖时,施家温婉的女主人宋虹出现在他身后,把他湿漉漉的手从水中拿出来,给他擦干,牵出了卫生间。
  宋虹慈爱地告诉他:“爸爸妈妈带你回家,不是让你来干活的,你只需要好好上学好好玩耍,开心长大就好。”
  施乐还无法理解这句话背后的爱意,他默念着记在心里,包括宋虹那时看向她柔和的眼神。
  他的身体在那次高烧之后伤到免疫系统,每年换季都会感冒发烧。
  宋虹从没嫌他麻烦过,陪着他睡觉,给他讲睡前故事,喝过药后都有甜甜的糖果奖励。
  施乐来到施家之后第一次哭,眼泪顺着脸颊流进他的嘴里,他觉得没那么苦涩了。
  慢慢长大的施乐,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他也可以不是麻烦,会被期待会被善待。
  然而,这样的日子却很短暂,施家父母车祸去世,这两个像奇迹一样出现在他生活中的人,又毫无预兆地离开了。
  从那之后,施乐失去了作为小朋友的权利,他单薄的身体必须把支离破碎的家撑起来,他还得照顾妹妹长大。
  当时他才上大一,半工半读的生活让他恨不得把每一分钟都掰成两半用。课余时间被各种各样的兼职填得满满当当,几乎没有喘息的空隙。
  他去过便利店、超市、餐厅,甚至是酒吧,去过的地方越多,遇到的人就越形形色色。那是个与孤儿院截然不同,也不同于施家和学校的世界——一个光怪陆离、充满喧嚣的成人世界。
  善意像奢侈品一样稀缺珍贵。所有的事情似乎只剩下一个连接纽带,它的名字叫“利益”。
  五年前被诬陷,差点背债差点失去工作的时候,陈秉言的解围或许不算太值得被惦记,但施乐记到了现在。
  他最明白善意难得,能对陌生人伸出援手,陈秉言本身一定是个很好的人。
  就像给了他温暖的施家父母一样,都是世界上顶顶好的人。
  在大雨中嘱咐他赶路要紧,身体也很重要,并给出一把伞一件外套的陈秉言。
  在他被误解百口莫辩时,说出真相,还替他周到考虑各种难处的陈秉言。
  在听到他发烧就去楼下买药,照顾高烧的他的陈秉言。
  尽管对于常人来说,这都是些不值一提的事情,但没有人能明白它们对于施乐来说究竟有着怎样不能轻视的意义。没有人能明白陈秉言的出现,对于施乐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在施乐以为世界快要被利益霸占,人和人之间的相处充斥着怀疑和背叛,再也容不下其它时,陈秉言点起一簇火苗,告诉他,还有人和你一样。
  你被帮助被善待的时候会开心吗?
  那你也不要放弃,尽己所能去保存心中善意的火种。
  飞蛾扑火很可笑,但被烧焦的焦黑的躯壳,会在烈火中孕育出更加柔美坚韧的翅膀。
  在这个扑朔迷离真真假假的世界,浴火重生的蝴蝶东碰西撞。它总能学会飞行,找到自己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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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施乐洗澡的空档,陈秉言放在裤兜里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
  他看了眼紧闭的浴室门,拿出手机走到阳台上接通,听不出任何情绪:“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