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但陈秉言不肯走,他从床的另一边躺上去,把施乐捞进怀里,抱得非常紧。
  依然是那种身体都挤在一起,连呼吸都不太顺畅的拥抱。
  施乐第一次经历时,觉得庆幸。第二次经历时,觉得幸福。往后每次事后,陈秉言都会这么抱他一会儿,他觉得要幸福死了。
  现在,施乐只觉得要死了。
  他分不清这种让他生让他死的拥抱是不是真的。
  施乐没拒绝,他听着陈秉言在他耳侧说:“别离开我,我爱你。”
  他听到自己说:“我也爱你。”
  真的很爱,不是假话。
  但爱可以是两个人的事,也可以是一个人的事。
  施乐很快又睡着了。说来很奇怪,他这次睡得很沉,再次醒来时天色已经暗下去,天边只剩一条暗橘色的缝隙。
  陈秉言还在旁边躺着,看着自己的眼睛里满是红血丝。
  “你怎么没睡会儿?”他问。
  “怕我睡着醒来你就不见了。”
  施乐觉得他是孩童呓语:“胡说什么,我难道会变成蝴蝶飞走吗?”
  陈秉言摸不准他在想什么,“变成蝴蝶也没关系,我去哪儿把你带到哪儿。”
  “我有点饿,想喝你上次做得那个粥,可以吗?”
  “可以。你等会儿。”陈秉言离开前,俯身在他额头落下一吻。
  房间内空旷起来,施乐开始回忆这小半年发生的一切,他试图在自己的视角和认知之外,挖掘另一条始终蒙着纱的真相。
  确实有几个疑点。
  他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去盥洗室洗了把脸,下楼吃饭。
  施乐早在无数次破碎中锻炼出强大的自救能力。他知道,如果连他都放弃自己了,那就没有人再能接住他。
  有些事还是得吃饱饭再面对。
  第60章
  餐厅内,陈秉言挨着施乐坐下,眼神牢牢盯在他身上。
  施乐吃饭的样子很优雅,不紧不慢,从不会让饭渍落在嘴唇之外的地方。他还是和往常一样,看不出半点异常情绪。
  这不禁令陈秉言愈发没底,但他什么都不敢问。
  一碗粥喝到见底,施乐放下勺子,叫他的名字:“陈秉言。”
  陈秉言瞬间紧张起来。
  很奇怪。他作为昆扬的决策人,签署过很多决定公司命运的重要文件,但他拿笔的手从未颤抖过,内心从未慌乱紧张过。
  一直活到二十岁出头的年纪,陈秉言都是各种意义上得天独厚的天之骄子。
  想要的都能得到,想做的事都能成功。甚至是唾手可得,轻而易举。
  就连世人总调侃并不存在的爱情,在他幡然醒悟对施乐的爱意时,施乐也极尽所能地回应了他。
  他沉迷于醉人的爱情当中,忘乎所以。
  在看到施乐出现在楼梯上的时候,陈秉言的心跳停了一瞬。他想,施乐想知道什么,他都会如实回答。
  他对施乐的爱是真的。
  只要爱是真的,别的都有转圜余地。
  可施乐醒了之后什么也没问,还会说爱他,还会说想喝他做的粥,他们还能安安静静坐在一处。
  心脏停摆的时间被拉长,他不知道这次停了多久,只是隐约觉得,每一次的跳动都像某种审判的倒计时。
  施乐叫他的名字,重新启动他的心跳。
  他知道,审判要开始了。
  施乐的语气一如既往地温和:“我们聊聊?”感觉一会儿要聊得只是今天温度如何,晚饭味道怎样,稀疏平常。
  陈秉言艰难地吞咽了一下,艰难地说:“好,聊聊。”
  他起身,试探性地牵起施乐的手,没有被甩开,心脏往胸腔内落回一寸:“去客厅,坐在沙发上会舒服点,那边还有毯子可以盖。”
  施乐跟着他穿过落地窗连廊走过去。
  窗外的腊梅比刚移栽进来时开得更盛。
  两人坐下后,先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施乐说:“想问你几个问题,可以吗?”
  “你问。”
  “先向你道歉,我不是故意偷听你们的谈话,我只是醒了发现你不在,听到楼下有吵架声,以为你出事。”
  分明是再柔和不过的话,在软和不过的态度,陈秉言却觉得这话像利刃,在他身上开皮破肉。
  “不用道歉,你永远不需要向我道歉,你做什么都可以。”
  施乐惯性心动了一下,但没有理会。
  他觉得自己足够置身事外,像询问别人的事情:“我想问问向微明怎么在你这儿,我见过他,他是陈肖鸿的朋友。”
  “他是我的朋友,在陈肖鸿身边是做样子给人看,顺便替我们打探些有用的消息。”
  “你们?”
  陈秉言如实交代:“其实我才是昆扬的幕后决策者,戴维是我的助理,微明也是昆扬的元老,外界只知雷厉风行的joe,没人知道joe就是向家游手好闲的小儿子向微明。”
  施乐并无太大的情绪起伏,他暗暗感叹自己的控制能力。
  “那你们很厉害,”他给出赞赏,“之前听到我向你打听昆扬的时候,你不肯说,是有什么顾虑吗?”
  陈秉言这回更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因为想趁陈氏没反应过来之前,以最小的代价将其收购,在此之前我的身份最好不要曝光。”
  他受不了这样一刀一刀的凌迟,干脆主动全部坦白:“你别问了,我自己说。”
  “一开始你在工地上问我的名字,又打听我,去城中村找我,要给我提供工作,我觉得你别有用心。”
  “为什么?”施乐不懂。即便是对于陌生人也会用心帮助,这还是陈秉言先做给他看的。
  可陈秉言现在却说:“因为我不相信世界上还有无缘无故的善意。”
  施乐的自控能力松懈了一分,他感觉心口处疼了一下,不是有什么东西从外面扎进去的那种疼,是心脏里面出现一个小叛徒,挥起手中的刀四处乱砍。
  “后来呢?”
  “后来我发现你和陈竞有联系,确认你是他安排来接近我的。我接受你提供的工作,住进你家,都是为了打探陈竞想知道什么。那天你问我昆扬,我以为陈竞知道了什么,所以告诉你我要去创业,自己开公司,转移你们对我和昆扬的关注度。”
  “但……但我又觉得你不像那种人,你对我很好,对别人对二宝都很真诚,你在工地上救我……”
  施乐恍然大悟:“你问我是不是那种人,是想知道我到底是不是接近你有目的的那种人?”
  “是。我能感觉在你身边,总是不自觉想放松。我决定离开,因为我不确定继续和你相处下去,会出现怎样的变化。”
  之后反反复复的态度,他都一一坦白。
  施乐呆坐着消化了很长时间,久到陈秉言坐立难安,不知这场审判会敲定什么结局。
  他小心翼翼观察着施乐的表情,看不出生气,那是不是说明,施乐理解他,愿意原谅他。
  小半年的相处,快一个月的交往,陈秉言知道施乐对他的底线很低,几乎没有,几乎是无条件纵容他。
  说不定这次也一样。
  陈秉言抓住这个认知,宛如抓住救命稻草,在这场沉默中生出底气。
  是这样的,没错。他已经如实交代,事无巨细。施乐向来理解他,一定会明白他的不得已。
  而且说到底,他其实没对施乐做过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很多话也只是说说而已。
  真正既说了又在日夜实践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他爱施乐。
  想到这里,陈秉言的底气翻倍。
  他打破沉默,主动靠过去,单手扣着施乐的后脑勺把人压在怀里。
  施乐还是没躲,陈秉言放下心,轻声哄道:“你不要生气了,我瞒你不是故意,想着等事成之后再一并告诉你。你放心,我以后绝不会再有任何事瞒着你,大事小事都不会有。你想怎么惩罚我都可以,别不和我说话。”
  “陈秉言——”施乐如他所愿,声音连带着呼吸的热气,都灌进他的耳内。
  陈秉言抱他的胳膊紧了紧,他知道施乐心软了。
  但如此顺从的姿势,如此妥协的声音,施乐却说:“我们分手吧。”
  第61章
  陈秉言不敢相信,他分开两人紧紧相贴的身体,双手捏住施乐的肩骨,指节因太过用力泛着青白。
  他试图从施乐的表情中看出点什么,但什么都没有,施乐甚至连疼痛带来的面部扭曲都没有。
  于是他知道了,这一定是梦,因为人只有在梦中才是没有知觉的。
  施乐不可能和他分手,这绝对是梦。
  他如释重负,手劲也松下来。
  施乐不是不疼,只是那种疼痛感太过铺天盖地,在他体内像一阵席卷天地的巨大飓风,全部释放出来的话太过吓人,干脆一点都不要表露。
  而且,他不想在分开的时刻,让陈秉言看到自己最丑陋最歇斯底里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