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床上的六少爷也安静的躺着,不知道是不是已经睡着了,还是仍旧是浅寐。
  她观察着六少爷的动静,继续用和缓的声音说着:“其实最热闹的还是上元节灯会的时候。那时候整个江城灯火通明,沿着泠河河堤的是数不清的商贩。卖熟食小吃的、钗环首饰的、灯笼玩具的,应有尽有。路上是数不清的人,男女老少、富贵贫穷,都是一处玩乐,真真是快乐极了。”
  说完,燕儿又顿了几息,没见躺着的人有什么反应。
  她无聊的到处乱看,却不由得被他的相貌吸引,仔细的用目光去描摹他的眉眼,她觉得六少爷是好看的,但不知道怎么去精准形容这种好看。
  皮肤是白皙的,但不是那种不见天日的惨白,而是莹润的泛着光彩的瓷白,好像玉器,又仿佛月光。
  眉眼是俊秀的,大抵他的生母也是个了不得的美人,毫无保留的将细长浓密仿佛远山的眉、娟秀优雅仿若凤凰展翅的眼遗传给他。
  更兼鼻如悬胆、唇若珠玉,便是那逶迤的长发也是黑亮如墨,竟是无一处不精致。
  燕儿摸-摸自己的脸,好生羡慕,娘怎么不给自己生漂亮一点。但想想周氏的普通相貌,好吧,其实娘已经尽力了,至少自己生的比娘好看多了。
  燕儿对六少爷的生母好奇起来,想着如果能顺利留在徐府、留在六少爷身边,总是有机会见见那位姨娘的吧。
  不知不觉她的左臂倚在床边,头靠着自己的左臂,慢慢的、慢慢的滑落,然后睡着了。
  徐允洄没有睡着,只是闭目养神。
  但他意外的不想打扰这种气氛,是他自记事以来,难得的有人在旁却感觉平静的时刻。
  他天性敏锐,总是能够从细枝末节处感知到旁人的情绪。
  好比刘妈妈,虽然是他的乳母,也陪伴了他十载。但他知道,刘妈妈最爱的还是她亲生的清哥儿,她虽然不常陪伴那个孩子,但她赚的银钱都会带回给那个孩子、嘴里记挂的也永远都是那个孩子。
  而他,虽然时时刻刻相处,但对刘妈妈来说也不过是少爷而已。她对他的关心,或许有一部分是处于私情,但更多的是收钱替二太太办事,监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这大宅院里,庶子,特别是庶长子,如果不是被当家太太捏在手心里,是会让有些人害怕的。
  因此,所有人,都会默许太太能够做些什么的。
  只他的感受,愿不愿意被拿捏,就无人在意了。
  他听见燕儿的呼吸声,越来越近、越来越重,显然是睡熟了,但奇怪的是他不反感。
  这个丫头还不懂这里的生存法则,因此虽然有害怕,但少了真正的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至少他说些不好听的话,换成银杏等人,一句话也不会多说的。哦不对,她们甚至不敢跟他说这些家常话题。
  他想起,燕儿退下之后,刘妈妈说她是个良籍。
  也许就是因为这样,她才没有犯错之后会被打骂、发卖的那种紧张感。
  一时之间,他没有了睡意,只能默默在心里数了一千个节拍,等待醒来。
  “一、二、三……九百九十八、九百九十九、一千”时间到了。
  他立刻睁眼,侧头。
  燕儿正伏在他的床边,手捂着半张脸,熟睡着。
  他一伸手便摸到了燕儿的头发,细软但有些毛躁。他想起自己今天虽然是难得的休沐日,不用去学堂,但下午还有许多作业要完成。
  又看她睡得这么安然,心里就是一阵不爽。他使了点劲,推着燕儿的头,硬生生把她推醒了。
  燕儿睁开惺忪睡眼,发出无意识的叮咛,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只听见头顶炸响一句:“谁让你睡着的?”是六少爷的声音,还是那么清冷好听,就是内容极度不友好。
  他坐起身,看燕儿迷迷糊糊还没反应,补了一句:“上值的时候偷懒,下次这样扣你月钱了。”而后侧头,无人察觉的角落,偷偷弯了弯嘴角。
  什么?扣钱?不是说少爷从来不惩罚人,脾气很好的吗?
  燕儿一瞬间就清醒了,只好委委屈屈起身,老老实实给少爷穿上外衣,恭恭敬敬把少爷送到书房。
  倒了茶水,她道:“少爷,其实刘妈妈没有安排我今天当值。”话在心里传了几圈,燕儿终于还是说出来了。
  她也没办法,今天必须赶着回去缝补衣服,不然明天上值她都没有合适的衣服可以穿,届时若是没有换衣服不知道刘妈妈会不会有异议。
  徐允洄上午练了字帖,下午是读诗、背诵。他刚拿出课本,一边翻看一边问道:“难道你今天还有其他事儿?”
  燕儿只能老实回答,因为衣服大了的缘故,需要修补,她得回角房。
  “那你告诉彩金安排一下,去吧。”徐允洄没有为难她,本来就无所谓谁来伺-候。
  燕儿退出书房,缓缓吐了一口气,才觉得脑子清醒了一点,她觉得好像其实应该她不是很适合当丫鬟。
  但是,月例两百文哎,外面要赚两百文可不容易。
  周氏会刺绣,技艺娴熟,虽然没有什么特别的技巧,导致绣活卖不上价。但市井女子也不是人人刺绣了得,总是有人需要买些绣好的帕子或者花样。
  因此周氏这些年还能依靠做绣活养家糊口,但一方帕子,周氏要绣一到两天,也就卖上五文八文。
  燕儿叹气,还是继续干着吧,为了五斗米,别说折一次腰。只要给饭吃,能吃饱,她能折百次腰。
  第7章
  ◎寻春定亲(修1次)◎
  一晃眼,半个月过去了。
  经历了这十多天起五更睡半夜的日子,燕儿无比期待旬日那天的到来,她感觉这些天比在家两个月都累。
  累的不是身体,毕竟她年纪小,又是贴身伺-候的,没有什么重活。打扫庭院、清洗衣物这些事情都有杂役去做。
  让她觉得更累的是,时刻要配合六少爷的作息,注意六少爷的需求,感觉整个人的精气神都被工作吸走了。
  本来她觉得少爷特别好看,觉得整日能呆在一起也不错,看着就赏心悦目嘛。
  但是现在,看见他,她就眼睛疼。听见他说话,她就耳朵疼。想起来他那些莫名其妙的折腾,她就脑仁疼。
  前几日,六少爷去学堂,师傅教了烹茶。他就连着几天让她们去竹林收什么无根水,其实就是露水。
  取露水必须在日出之前,太阳一出,露水就都蒸发了。
  天色昏暗的时候她们也看不清,因此只能天光微亮的时候,两个人分头去采,一个时辰才能采半杯竹筒的量。
  更恼火的是,六少爷逼着她识字。当然,不是他来教她,而是让朱砂空闲的时候教,但她怎么好意思就仗着少爷的吩咐这么理直气壮的麻烦朱砂。她又不傻,一个新来的,怎么好得罪这些家生子
  于是只能主动跟朱砂提起,每个月给五十文当作认字习字的学费,只要求每天能学一两个字,于是月例被迫痛失五十文。
  但是发月例的时候还没到,燕儿只能先欠着,也是过上贷款上班的好日子了。
  燕儿的运气很好,她休假的时候没有跟其他人重合。因为五个丫鬟实际上是应该轮流休假,不能让少爷身边缺了人。如果又撞日,论资排辈她肯定要退让别人的。
  下人即便是休假,也要去院里的管事妈妈处拿一张假条,写明自己的名字、服侍的主子、何日休假、何日回府。
  这是为了让门房知道,这确实是府内奴仆才好放人进出。而且假条是有日期的,用一次即废,也避免了有些不怀好意的混进府里来。
  燕儿知道这个假条制度的时候,真的由衷生出对管家的二太太的佩服之情。换成她,是绝对想不出这么周密的制度。
  提前一日,她就请朱砂帮忙写了假条,而后拿到刘妈妈处盖了她的私章。
  那日一早,天才蒙蒙亮,她便从下人出入的角门,一路直奔家里。
  回到家时,她轻轻拉着门环,叩响了家门。
  看见周氏那张严肃的脸时,一股难言的悲喜交加的情绪猛地宣泄而出,盘旋着冲进了她的眼眶。她不自觉眼眶盈满眼泪,哑声:“娘……”,扑向周氏的怀中。
  周氏只来得及开了半扇户门,便就在门口慌忙的、紧紧的抱住了燕儿,这些日子她食不下咽,一空闲下来就想燕儿,不知道燕儿过的好不好,恨不能自己冲进府里看看。
  她前几日去约了黄妈妈,问了燕儿入府的情况,可她也只是说顺利送到了六少爷的院里,别的也不清楚。
  如今女儿回来,却是见面就哭,她怜惜的擦去她的泪水:“府里怎么样,是不是……受了委屈。”
  燕儿情绪宣泄完又觉得不好意思,害怕被邻居看到,于是让周氏进门再说。
  周氏算好了日子,正等着她回家。
  因此煮了一点白粥,一个鸡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