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裴容舟注意到她一闪而过的神伤,还有所念小字。
  他隐约意识到了什么,重新把木剑放回本来的位置,斟酌许久,才道:“《百殺錄》本是一本邪卷,因此多年来才诞出无数祸端。可不管是得到了生卷还是死卷,是想杀人抑或是救人,最终反噬的都是自身。”
  裴容舟这番话似在警醒着她,目有灼灼:“我不知扶姑娘有何目的,但……你本是无心人,若遭其噬,必受其苦,便是手握生死之卷,最后不过也是这本书的提线木偶。”
  扶荧心中一颤,深感诧异地看向他:“你能看出来?”
  裴容舟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俯身拱手:“冒昧了。只因世代看书多年,受其影响。加上此前赐魂的镇天司不似凡人,所以……有了洞悉他人命火的能力。”
  因这份特殊,他才能更好地行医问诊。
  扶荧若有所思,片刻问道:“既然先生看出我的不同,那么敢问,我如何才能不被书种操控。”
  他语气微顿,对着扶荧字字深重——
  “你要从旁人那里……换取一顆不灭之心。”
  **
  “你要从旁人那里……换一顆不灭之心。”
  夜静更阑,扶荧躺在床上辗转难眠,满脑子回荡着裴容舟此说的这句话。
  不灭之心分为三种:一是生来的不死不灭澄灵心。
  其二为:以生魂渡化,煉成的一颗心。
  抛开其一其二暂且不谈,其三更为荒谬:得百人仰之,其怀钦敬之忱,取心头血所融为一,渡煉明心。拥得此心者,□□脱凡;凡骨离尘,羽化飞仙,方能邪祟不近,自成神体。
  扶荧自没本事得到不死不灭之澄灵心;也做不成用生魂修炼的恶人;更没办法换得百人仰之。
  而且也不知是不是错觉。
  自打得到了书种,她四海腾腾,总有一股冲动牵扯着她。
  “阿荧,快吃……不吃就没了……”
  正心乱如麻着,旁边忽地传来碧萝不甚清晰地梦呓。
  她怔了怔,看到她一边睡觉一边吧咂嘴,想必是又梦到了吃烤兔肉。本是烦乱的心间顿时软化,扶荧小心给她把被子拢紧,轻轻在她脸上捏了把。
  她已经不在乎最后会变成什么。
  妖祟也好,邪魔也罷,只祈求上天能让她在清醒之时达成所愿,便最后真的化为恶鬼,她也会自我了断,不去戕害众生。
  扶荧一下子想开,搂着碧萝安然睡去。
  月影重重。
  云麒已行出瑶山境。
  待到了无人处,他才燃烧符紙,与对方通禀,“那棵老樹烧了百杀录,我本想将扶荧直接带回,可是宁随渊出面阻挠,只能作罢。”
  对面咳嗽几声:“老树向来顽固,不足稀奇。”他说,“烧掉的是生卷,我这里还有死卷的下落,届时我会命无忧引她去往此处。”
  “无忧?”云麒眉眼平静,“倒是第一次知晓司离君的小字,师父对他果真厚爱。”
  “何来厚爱,不过是一枚棋子罢了。”那头的声音无波无澜,“你已做得足够多,接下来就不必你操心了,至于试炼场损毁之事,为师也既往不咎。”
  云麒低首:“多谢师父。”
  眼看符紙即将燃尽,云麒神色闪烁,抬眼问道:“如果……她已得到生卷,那般说辞只是为了诓骗你我。师父再将死卷予她,我们岂不是得不偿失?”
  云麒多半了解了《百杀录》的利害之术,生死卷相结合,借此成为天下之主也并非难事。以玄牝贪意,真会舍得将这个位置拱手相送???
  玄牝听罢冷笑:“《百杀录》存在世间万年之久,却从未有人成为其主,你可知为何?”他道,“本尊昔日不是没想过利用此书号令三界。然习得此书谈何容易?生人不得学,死人不得渡,便是侥幸贪得此书,最后也落个灰飞烟灭的下场。单看那裴家,仅为看书人,世世代代便都受其反噬,未落个好下场。”
  听到这里,云麒微微皱了皱眉。
  玄牝道:“扶荧既是决明之身,就算得到书种,也没那本事驱使其书。我们何不抓住机会,利用她攻入九幽城,到时她被书种所控沦为书傀,再利用其开启众生相。吾儿,皆那时,你所想所愿,自会所得。”
  符纸已燃烧殆尽,他逐渐激昂的声音也一并吞没。
  云麒对着脚尖残留的灰点出神。
  不知为何,昔日所想所愿,此时真到达成之时,却没有了片缕的欢喜,甚至不由萌生出几分怀疑。
  以师父的贪婪本色,真的会助他?
  云麒无端烦躁起来,深吸口气,扭头朝夜色奔去。
  第78章 078 “日后我都听你的。”
  日升月落。
  扶熒依照承诺, 为酒泉镇重新设立结界,镇里的百姓得知了这个消息,一早便在梧桐樹那头等着。
  待她过来, 都热络地打起了招呼。
  扶熒简單回应几句后, 便着手开始准备施陣事宜。
  酒泉镇不算大, 但也说不上小。
  这还是扶熒生平第一次设立护陣, 免不得一陣緊张, 生怕在这么多人面前搞砸, 让他们希望落空;又怕以自己三脚猫的灵力维持不了这般庞大的护陣。
  扶熒深做两次呼吸,又将护界阵法心底默念两遍,万事俱备后, 这才走到了梧桐樹的位置。
  百姓昨夜就将这里收整了一番。
  残灰余烬已经打扫干净, 只剩土地烧焦的痕迹, 还有镇民祭拜过后留下的几壇酒和余落的黄纸。
  ——这些都是给樹爷的。
  想到樹爷,最开始的不安登时就被抚平, 扶荧闭目,正要捻诀, 一只手突然握了过来。
  黑暗中,她感受到粗粝的指腹和炽热的温度, 不轻不重地桎梏在腕间,扶荧猛然抬眸,对上宁隨渊沉凝相望的眼神。
  扶荧一夜未见其人, 如今乍然出现, 当即让她怔了怔神。
  宁隨渊说:“我来吧。”
  “?”扶荧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
  四下围观的眼神不少,交头接耳,神间暧昧, 这令宁隨渊颇为不爽,深吸一口气勉强压制住那股躁动,耐着性子重复——
  “我说我来。”他道,“护界阵要不少的灵力,以你目前的身体,怕是不能承受。”
  扶荧就知道,他哪会这么好心,说来说去还不是瞧不起她。
  她对此并不放在心上,缓缓将手从他掌间抽離,语气温和又疏離,“不劳帝君費心,毕竟是我揽下的擔子,怎好意思让帝君代劳。”
  这等冷淡还隐带嘲讽的说辞让宁隨渊额心一阵猛跳,“難道你听不出来?”他克t制着自己的呼吸,压低声音,近乎是咬牙切齿,“我在关心你。”
  关心她??
  扶荧更加错愕,旋即笑了笑:“不劳帝君关心,我有分寸。”
  说罢绕开宁随渊,自顾自往前一步。
  被人当众拂面,他脸上自然不好看,换作以前,早该直接发作,哪还会由她自我。
  不过……那也是换作以前。
  现在的他,纵使权势滔天,也倾轧不在她身上。
  无力感深深地将他裹挟。
  宁随渊回眸看向扶荧,她雪白一身衣裳,相比日光,整个人光华更甚,娉婷纤细,脊背單薄却不折。
  宁随渊兀自看着出神,心底缱意勾勒,旋即又是深不见底的空落。
  宁随渊意识到,她果真讨厌他。
  以前还虚与委蛇假意迎合,许是昨日都说开了,到了今天,就连那份假意都不乐意维持了。
  難道她当真不怕将他惹怒?还是她自信,他始终退让,不会迁怒。
  如果是后者,那么她确实赢了。
  宁随渊最终没说什么,安静地退至一旁。
  扶荧布阵,碧萝为其护法。
  书种给她带来足够充盈的能力,便是第一次驱阵,也没有丝毫費力。
  “天地威威,日月灵灵,借以神光,护法安宁——立!”
  阵诀自指尖乍开,在四下惊呼当中,那束灵光直冲天际,又轰然爆开巨大的银白波纹,波纹潋滟扩散,将整座小镇护佑其中。
  直到阵法完全封闭,扶荧才收回阵诀,平心定气,“好了,这样就不用擔心玄鬼日后来犯了。”
  天地护法阵是上古神法,若非是大妖们齐齐攻阵,不然单靠寻常的小妖小鬼是很難攻破的。也多虧书种,其灵力让她免于四海虧空,比起最开始,扶荧明显感觉到气海充盈,灵气潺潺。
  镇受拄着拐杖走上前来,对扶荧敬拜:“多谢姑娘。”
  突如其来的作揖让扶荧心中一惊,急忙搀扶他起身:“举手之劳罢了,镇守何必行此大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