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乐书音从那以后,情绪开始极度不稳定,精神似乎也出了问题,似乎开始自虐,想把自己活生生掐死,脖颈间总留着纵横交错的青紫色淤痕。
  乐书乾想找他询问阿青的事,但乐书音不愿意再提起,似乎从来没有过那个人。
  后来他身边有了周贺丹,似乎好了许多。
  周贺丹长得跟阿青很像,乐书乾一看就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无非是阿乐书音找到的阿青替代品。总而言之,不管用什么方法,乐书音能走出来就好。
  皇帝也没想到阿青的死会对几乎把乐书音的人格摧毁,于是对周贺丹的存在也开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再过问乐书音身边有什么人。
  听完太子的话,沈彻闻终于确定,阿青就是周贺青,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能让乐书音爱得如此撕心裂肺。
  但阿青就是周贺青,周贺丹不可能不认识他,他朝自己说了谎。至于撒谎的原因,沈彻闻想,他或许是不想让自己知道更详细的事。可是为什么?
  “那阿青到底是怎么死的?”沈彻闻问。
  “我不知道。”乐书乾说,“阿青暴毙,没有更具体的消息传出来,书音后来又成了那样,我也不敢就这么问他。但是我怀疑,是父亲派人下的手。”毕竟一切因阿青而起,阿青死了,矛盾的起点不存在了,乐书音只能乖乖认命跟沈家联姻。
  乐书乾并不想这样揣度自己的父亲,但他比乐书音更清楚,他们的父亲不仅是父亲,还是君王。在江山社稷面前,一切都可以牺牲,哪怕是自己的亲孙儿。
  “如果是这样,乐书音为什么,为什么……会恨你?”
  乐书乾苦涩笑笑:“我怎么知道,我猜,或许他觉得我早就知道父亲的意思,没有提醒他。也可能,他觉得我那天去了他府上,没能救下阿青,在怨我。”
  “不,或许不是这样。”沈彻闻皱紧眉头,反复琢磨着周贺丹朝自己下意识撒出的谎言,豁然开朗道,“或许乐书音认为,是你杀了阿青。”
  沈彻闻苦笑,想必,未来乐书音追封皇后与太子,也是故意选在自己不在京城的时候。
  他本就他们复仇计划的一环。
  第62章 庶安五年
  沈彻闻与乐书景一道离开皇宫。
  他只对乐书景说奉安公同样什么都不愿告诉自己, 乐书景终于找到了嘲笑沈彻闻的机会,开始夸耀自己的本事,指桑骂槐说沈彻闻,以报当初沈彻闻扇自己巴掌的仇。
  按照沈彻闻以往的脾性, 必然是要呛回去, 可他现在一言不发, 完全没有听进去乐书景叽里呱啦在说什么。
  他控制不住地反复打量乐书景,尽力保持着自己的沉默,生怕一张嘴就忍不住朝着乐书景抖落出那些前朝秘闻。
  沈彻闻完全看不出来乐书景跟奉安公有什么相似的地方,但也想不起来乐书景跟瑶贵人有何相似之处,只觉得他跟书乾哥是有点像,但性格比书乾哥讨人厌太多。
  小时候也没发现他有这么烦人。
  沈彻闻纠结许久, 感觉自己脑袋几乎爆炸了,甚至开始抱怨奉安公,明明自己问的是书乾哥,他为什么要把乐书景的身世打包告诉自己。
  但转念他也能想明白。奉安公被骗以为书乾哥还活着,并且要回来夺权,他怕书乾哥与乐书景产生争端,以至于兄弟阋墙, 想保全乐书景, 所以才一并把这个秘密附赠给了沈彻闻。
  但奉安公还是跟自己的两个孩子太生疏了,对他们没有丝毫了解。乐书乾一直是个好哥哥, 不会对他的弟弟们起猜忌之心, 乐书景也没那个当皇帝的瘾。
  回到王府,沈彻闻第一件事就是找周贺丹。乐书景的事是秘密他不能说,但周贺青的事……他憋不住了,必须找周贺丹确认。
  沈彻闻在府里找了半天, 也没见着周贺丹人在哪,只能先去了趟书房,检查了锦盒。
  盒子里的信上写满了字,沈彻闻神情恍惚了一阵,最后落入眼底的就八个字——“周贺青爱吃荷花糕”。
  烧了字条,沈彻闻走出书房,正巧碰见了阿澜,于是把人叫住询问道:“王妃今天进宫了?”
  “回王爷,没呢。”阿澜一笑,“我们大人这不是听了王爷的话,在府里养着身子吗?”
  “那你可见着?”
  阿澜头往后院偏了偏,说:“方才去二公子房里了,估摸着这会儿还没走。”
  二公子,那就是阿北。
  对于阿北这个孩子,沈彻闻完全可以说是不熟,因为不熟,也没有多少感情在,偶尔还反应不过来自己突然又多了个孩子。
  他旁敲侧击问了阿澜,才知道阿北和阿南住同一个院子。这个时辰阿南去书院念书,只周贺丹和阿北在。
  阿北年龄太小,刚刚开蒙,千字文都认不了几句,周贺丹坐在书桌边,捧着书一个字一个字念给他。
  阿北念不利索,估摸着也根本没听懂周贺丹在念什么,只是含含糊糊地重复着。但周贺丹极有耐心,一个句子掰开揉碎了讲给阿北听。
  阿北就坐在周贺丹怀里,身子伏在桌案上,问周贺丹露水为什么会结成霜,又问霜是什么。去年秋天他还太小,记不得见过霜,也不记得雪是什么样子。
  周贺丹温柔地告诉他很快就要到秋天,到时候他们可以天不亮就起来,一起等着看秋霜凝结。
  沈彻闻想起来乐书景刚告诉自己,周贺丹是前朝周将军的后人。
  怪不得周贺丹身上,除去在风尘沾染的魅气外,还有一股说不出去的矜贵,换套衣服就能狸猫装太子,活脱脱一个勋贵公子。
  他原以为这是在二皇子身边养的,宠惯出来的骄矜,如今才知道,想来是周家百年文脉武魂都汇于他一身,凝成的一股出淤泥而不染的贵气。
  沈彻闻看得痴了,回神时周贺丹已经隔着窗子目光看向他。阿北也直起了身子,朝沈彻闻张着胳膊大喊:“父亲抱——”
  沈彻闻怕他乱动撞到周贺丹的肚子,立刻进去将阿北抱起来。但孩子抱进了怀里,沈彻闻才后知后觉无措起来,眼神询问周贺丹之后该怎么办。
  周贺丹笑着说:“是时辰该午睡了,阿北看着也困了。”
  阿北孩子天性,最不喜欢睡觉,嘴硬摇头:“不困。”说完没忍住,打了个哈欠。
  沈彻闻把孩子放到床铺上,又回头向周贺丹求助。他自己都还是个半大孩子,长子算起来如今在腹中不过五个来月,突然让他可以轻车熟路哄一个三岁小孩,也确实有点难为人。
  周贺丹无奈笑笑,起身把阿北房里的丫鬟叫进来,让她们伺候二公子。
  沈彻闻这才反应过来,大户人家孩子自然十来个丫鬟围着,用不着家主亲自来照顾,沈家行伍出身,这会儿露了怯。
  但也别说沈家,就算是乐家,都还没能习惯事事交给下人来做。
  沈彻闻向来瞧不上这些大家大族支派人的做派,但见着周贺丹这样,又忍不住感叹不愧是传承了百年的家族养出来的公子,举手投足自有从容气度。
  可惜周贺丹这会儿想躲懒也躲不掉,只见着阿北肉肉的小手拽住周贺丹衣袖,撒娇道:“爹爹别走。”
  周贺丹也是个惯孩子的主,听阿北这么说,干脆地坐在床榻前,拿脸贴着阿北的额头,柔声细语哄道:“你好好睡,爹爹在这看着你,哪儿也不去。”
  沈彻闻顺着周贺丹的话也跟着哄阿北:“父亲也在,你要乖乖睡觉,等哥哥回来,可以一起玩。”
  阿北应声,眼皮渐渐沉了下来。
  小孩子没有烦恼,几乎是一沾枕头就能睡死过去。见着阿北睡着,周贺丹忙给一旁的丫头使眼色,让来个人给阿北扇风。
  他扶腰起身,朝沈彻闻轻声问:“怎么小王爷,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屋里人太多,不是说话的地方,沈彻闻便随口说道:“你也别总抱他,肚子那么大,被踢到怎么办?”
  周贺丹摸了下肚子,笑道:“这才哪到哪,过了八个月那才真是大得飞快。再说,阿北知道轻重,不会乱来的。”
  沈彻闻心底知道阿北这孩子能这么好端端活下来也是不易,周贺丹虽然没有那段记忆,或许潜意识还是觉得亏欠阿北,总忍不住多疼他些,于是也不再多说,叫着周贺丹一起回去主院。
  到了卧房,关起门,沈彻闻甚至等不及周贺丹坐下,就开门见山说道:“荷花糕的事我已经弄清楚了。”
  周贺丹没什么反应,靠在小榻的凭几上,闭了眼,再睁开时眸中更显得波澜不惊。
  “我想,你应该没弄清楚,否则不会如此心平气和。”
  沈彻闻立刻反驳起来,想证明自己确实知道了前因后果,急慌慌说道:“周贺青喜欢吃鹤云斋的荷花糕,他死以后乐书音为了祭奠他,每年都会买,你们两个一起吃。乐书和在荷花糕里下了毒,所以你们两个才会中毒。”
  周贺丹嘴唇抖动起来,像一瞬失了血色,他固执地纠正道:“不要把‘死’这个字,安在我哥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