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吃不吃泡面?”
  这个点了,程星朗刚验完尸,踱步到了大楼。
  只有值班室放着小煮锅,他很有闲情逸致,耐心地等待水开,撕开塑料纸,放一包泡面。
  “好像每一次碰见,都在吃饭。”
  在外奔波一整天祝晴忘记吃饭,她的肚子,毫无征兆地“咕噜”了一下。
  下一刻,madam面不改色捂住肚子,抽了一张胶凳坐下。
  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程医生唇角微扬,手中筷子在小锅里不急不缓地划圈。
  祝晴抬眉,差不多行了。
  “不过是泡面。”
  “madam,不要小看这碗泡面。”
  就算是一碗平平无奇的泡面,程医生也有讲究。
  除了熟练地敲开一颗鸡蛋以外,他还用剪刀剪开火腿肠,浓郁香气在小小的值班室里翻腾。
  程星朗说,不管是泡面、鸡蛋还是火腿肠,都是单人份。
  他不知道madam突然光临,只能分一分。
  她怔了一下,喃喃重复:“本来没有我的份……”
  祝晴终于知道,排班表出了什么问题。
  问题在她。
  祝晴一直以为,剧情发展,原女主的家人会在她值夜班当晚出事,所以一直警惕那明确日期里的风吹草动。
  但实际上,因为自己突然离世,原剧情的排班表出现空缺,整个b组的值班安排自然要重新调整。
  而现在,值班表上清清楚楚写着她的名字。
  祝晴活下来了。
  于是,整个世界的轨迹随之改变。
  ……
  盛放小朋友好久没有回到半山住了。
  大理石地面冰冰凉凉的,他躺着打滚,吹着从四面八方而来的冷气,感觉自己就像是一支雪糕。
  一开始,小朋友很有新鲜感,是兴奋的。
  但是慢慢地,天色越来越沉,他觉得家里好安静。
  家里的帮佣们都走了,现在只剩下萍姨一个人。
  萍姨帮他们守着这个家,每一个房间的角角落落,都被打扫得一尘不染。
  萍姨亲手做的虾饺,还是这么美味,小少爷从小吃到大。
  但夜深了,他小肚子里的美食逐渐消化,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阵的不安全感。
  盛放小手靠在三楼栏杆,往后院看。
  三岁半的小朋友,记忆每时每刻都在更迭,他早就记不清一两岁时发生的事,但近几个月的回忆,却很深刻。
  后院摆着小狗波波的玩具屋。
  小狗死在那里,他们说,它是老死的,确实是这样,后来他给波波丢飞盘,波波累得跑不动。
  玩具屋边上,他曾见过二姐和二姐夫一起回忆波波。
  更早一些,是爹地和妈咪在小花园散步。
  盛放的脑袋小小的,飘过的是一幕幕碎片一般的回忆。
  他就像是在看电视的观众。
  少爷仔坐回儿童房的飘窗,小脸埋进短短的臂弯里。
  什么半山豪宅,一点都不好。
  放放还是想回家多一点。
  ……
  祝晴是来打印值班表的,来时随身携带文件夹,准备将值班表放进去。
  但是现在,她已经不需要再打印。
  她和程星朗一人半碗泡面,埋头苦吃。
  就连火腿肠和鸡蛋,程医生都切了对半,握着筷子的手,就像拿着手术刀,精准测量,非常公平。
  他们保持着安静,有各自的事情要做。
  程医生一只手握筷,修长手指随意翻动一本解剖学的工具书,就像是在看杂志。
  祝晴则盯着那张大合照,脑海里充斥着许许多多的线索。线索纷乱,交织在一起,仿佛宿管阿姨手中缠绕的毛线团。
  因为她没有死,原剧情的情节改变,排班表上,多了她的位置。
  记忆重新读档,昨天下午,祝晴在学院门口偶遇易冬美。在原剧情中,如果大家按照相同思路调查,一样会去学院取钥匙、碰见她,一样会在谈话中让后车的章老师起疑,为了灭口,痛下杀手……
  祝晴的视线掠过合照,参与表演的小孩,脸上画着粗糙的妆容,但因为稚嫩,反而透着天真烂漫的可爱。这样的妆容,在多年后转移到成人的脸上,如同可怕的面具。
  她叹气。
  如果一年前,目击者朱大雄能看见凶手的正脸,就没这么多事了。
  寻呼机的声音,骤然打断此时的寂静。是盛放打来的,值班室里就有电话,祝晴放下快吃完的泡面,给小孩回电。
  电话线的那头,小孩的声音有点高冷。
  “晴仔,睡不着。”
  madam和小舅舅煲起电话粥。
  他提起从前的事,虽然没有明确表示自己的情绪,但祝晴想,也许小朋友是想念家人了。
  很小的时候,祝晴在福利院认识一个姐姐。
  姐姐说,如果想念父母,可以望着天边的星星,星星就像是在眨眼,回应思念。
  祝晴并不想念“遗弃”自己的父母,但她喜欢听姐姐说话。
  后来,姐姐被一户家庭领养,而她则因为性格不够亲人,从来没有被坚定选择。
  在那以后,她和姐姐没有再见面。
  福利院楼顶天台上的谈话,是她童年时光里少有的温情时刻,现在,祝晴将它传递给小舅舅。
  “如果想念他们,你可以看天边的星星。”祝晴的目光仍落在大合照上,随即望向窗外,说道,“星星就像是金色的萤火虫,是你爹地妈咪在很远的地方,陪你过夏天。”
  她的语气淡淡的,声音却难得温和,毕竟这是逗小孩。
  直到,电话那头的小孩“切”一声。
  “晴仔,大角星是橙色,五车二是淡黄。”
  “还有……”
  小朋友的知识储备很丰富。
  祝晴突然被科普,听他那老气横秋的天文学家做派,唇角染了笑意。
  窗外的雨越来越大了。
  天气预报真不准,还说接下来一连几天都万里无云呢。
  “总之不是金色啦!”
  “晴仔,你是色盲吗?”
  祝晴的笑意突然凝固在脸上,记忆猛地串联。
  不够严丝合缝的落点,就是破绽。
  那一天,她和黎叔一起去新界北区联合医院,找朱大雄做笔录。
  朱大雄说,那天凶手一身红衣……而临走时,工地两个头头带着营养品去探望,嘲讽朱大雄心眼多,知道拿包工头的头盔,才保住小命。
  黎叔告诉祝晴,工地的头盔有学问。
  工头用的是加厚pvc,普通工人的则是再生塑料,那是工地上的“阶级”。
  “程医生,知不知道工地里工头的头盔是什么颜色?”
  程星朗:“绿色。”
  “再生塑料的头盔呢?”
  “不确定,黄褐色?”
  祝晴脑海中瞬间迸发出一个大胆的猜想。
  底层工人没有接受过正规色盲筛查,从小适应先天性的缺陷,也许这一生始终为生计奔波的朱大雄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可能是红绿色盲。
  一年前集装箱厂里,他看见的凶手,并不是穿着红色衣服。
  原剧情刻意提及凶手的衣着,甚至将这个细节作为案件的重要标签,就表示那会是一个明显直接的线索。
  难道,是制服!
  重重线索涌入脑海,祝晴飘过那句话——
  “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我是新来的。”
  如果他是菲曼国际美容学院的新员工。
  那么一年前,他在哪里,做什么工作?
  祝晴的心跳逐渐加速。
  窗外雨声叮咚,她闭上眼睛,试图描绘出朱大雄所说的,轻快而不协调背影轮廓。
  “程医生,如果按照勒痕角度计算数据,凶手的身高是准确的。但实际上,高度却不够。”祝晴问,“有没有可能——”
  程星朗:“高跟鞋?”
  就是高跟鞋。
  凶手在行凶前做了周密的准备,室内穿着鞋套避免留下痕迹,而户外,大雨将完美冲刷所有足迹。
  在极度惊恐的状态下,朱大雄的证词出现误差。他听到“叮咚叮咚”的清脆动静,下意识以为是雨滴敲打棚顶,但实际上,是鞋跟踩踏到地面的声音。
  那个一年内体重出现明显变化,身材过于矮小的凶手。
  她心里已经有了人选。
  在学校门口,她和易冬美讨论的,不仅仅只有那把备用钥匙,还有詹伟强是否瘦身的话题。
  听见对话的,也不只有章老师,还有大门边坚守在岗位上的那个人。
  那双眼睛,始终牢牢地注视着她们。
  他担心自己的行迹败露,为确保万无一失,将易冬美灭口。
  至于她丈夫和儿子,则是意外的牺牲品。
  “放放。”祝晴说,“我还有事,先挂了。”
  祝晴立即给原女主的呼机留言。
  曾咏珊在几分钟后回电,她正和梁sir忙完,准备去吃一碗云吞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