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他睡着了。
  风明悄悄爬上车,悄悄道:“菡萏姐姐,阿夜怎么在你的马车上睡觉啊?”
  姜菡萏有点意外:“你认得他?”
  “嗯,姐姐在慈安宫养伤的时候,他常常跪在佛堂里。我看见过好多次——”
  忽地,阿夜睁开了眼睛,视线准确无误地落在风明身上。
  阿夜的眸子比常人更黑,像无星无月的夜空,又长年地没有表情,看得人心胆发寒。
  风明底下的话全被堵在喉咙里。
  “阿夜醒啦?”姜菡萏拿出一颗药丸,“吃药好不好?”
  阿夜:“……不好。”
  这不是他第一次醒来,每一次,姜菡萏都会给他喂药。
  每一次喂完药,他就会陷入昏睡。
  这是姜菡萏从寒鸦那儿得来的灵感。
  姜菡萏觉得寒鸦是对的,阿夜自身强大的愈合能力才是最好的药,让他安静地休息,比喝什么补药都强。
  何况这些药丸是她请大夫精心调制,除了含有一部分迷药,剩下的全是伤药。
  吃一颗,一面养伤,一面睡觉,阿夜背上那道可怕的伤口已经开始结痂了。
  但阿夜不张嘴,并且用一种幽怨的眼神看着她。
  “阿夜,你也会拜佛吗?”姜菡萏假装看不到他眼中的谴责,顾左右而言他。
  阿夜的脸色忽然僵住。
  姜菡萏本是随口问的,没想到他会是这等反应,不由接着问道:“你拜佛时许了什么愿望?我猜,一定是希望我早日好起来,对不对?”
  阿夜没有说话,忽然,取走她手上的药丸,一口吞下,然后重新往马车上一趴。
  姜菡萏:“……”
  这是怎么了?拜佛是什么不能说的事情吗?
  而且迷药生效也没有这么快吧?
  *
  梁州知府早已得到通传,很早就在城门外迎候。
  车队没有打出姜家的家徽,但知府晓得是姜家家主与嫡女亲临,还有那位小公子虽然不知来历,但看他与家主和小姐熟稔之状,就知道身份亦是不凡,于是打起十二分精神侍奉。
  车队到达梁州城时已是黄昏,那片山林距离州府还有六十余里,车队遂在梁州城衙暂且安顿,明日一早再出发。
  姜祯交代过,姜菡萏喜静,知府乖觉,不敢大排筵席,只在家中备了一桌小宴,唤出自己的妻女作陪。
  一整日的马车坐下来,姜菡萏觉得骨头快要散架,肩上的伤也很不舒服。
  但未来她要在梁州待上很久,沐浴梳洗之后,她还是决定去赴宴。
  自从那日在宫中出事,姜祯有令,无论何时,姜菡萏身边都得有侍卫保护,这次赴宴也不例外。
  姜菡萏的随行侍卫本是阿夜,可是阿夜药效未过,还在沉睡。
  姜祯派了寒鸦过来,姜菡萏让寒鸦好好跟着家主,自己则吩咐下去:“去问问顾先生,有个叫单风的,是不是进来当差了。”
  很快,顾晚章带着一名高大的少年人进来。
  少年身形高大,浓眉大眼,一双眼睛亮若星辰。
  看见姜菡萏,行礼时很恭敬,但抬头时目光不避不让,眼神里还带着点毫不掩饰的好奇。
  好一个昭惠太子!
  明若朝霞,朗若日月。
  姜菡萏克制住自己盯着他细看的冲动,只扫了一眼便收回视线,口中淡淡道:“我见过你姐姐,她很是温柔知礼,人又聪慧,我很喜欢。”
  单风露出一个明亮的笑容:“小姐好眼光,我姐姐确实又好看又聪明,在家乡的时候,也是人人都喜欢。”
  姜菡萏这些日子在京中,藏着掖着的人见得多了,看见单风这样的,心情
  甚好。
  “你在我身边好好当差,我不会亏待你。”
  单风大声应道:“是!”
  筵席上,单风与阿福一道侍立于姜菡萏身后。
  席上,知府亲自把盏。
  “那片山林,最大的一座形似一只金元宝,因此被百姓称为元宝山。因为山道狭窄,又没有什么田地,所以少有人烟,只有打猎的会进去。里面听说还有不少野兽,家……咳,公子与小姐可要千万小心。”
  知府的夫人十分贤淑,见姜菡萏坐着轮椅,便问身体是何处不适。她告诉姜菡萏:“元宝山上有温泉,曾经有人想在山中修别院,奈何山路实在难行,所以作罢。小姐既要去山间,可以引温泉入院中,舒筋活络,最是有效。”
  姜菡萏一一记着,席上宾主尽欢,气氛甚是融洽。
  忽地,知府抬起头,不知看到了什么,举杯的手顿住。
  姜菡萏朝门口望过去。
  门内灯火辉煌,人们相谈甚欢,门外一片漆黑,一道人影伫立在门槛外,黑眸黑发黑衣,手扶刀柄,目光沉沉盯着姜菡萏身后的位置,一言不发。
  ……是阿夜。
  姜菡萏有些讶异——他就醒了?
  按照药效,他应该睡到明天早上才对。
  “咳,这位是……”知府开口。
  “是我的侍卫。”姜菡萏说着,向外道,“阿夜,进来吧。”
  阿夜踏进厅中。
  厅上本就放着冰鉴降暑,阿夜一进来,知府猛然觉得厅上仿佛又多了一只冰鉴,空气都凉了几分。
  姜菡萏也觉得此刻的阿夜不像个侍卫,反而像个杀手。
  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单风身上,一直走到单风跟前,几乎近到面对面的程度,才停下。
  第41章
  姜菡萏后来回忆,阿夜与单风的不睦似乎是从第一次见面起就开始了。
  阿夜停在单风面前。
  单风只挑起半边眉毛,没有动。
  “这个能杀吗?”阿夜弯下腰,问姜菡萏。
  他和姜菡萏说话时声音永远低沉温和,脾气很好的样子,好像是问“这个能吃吗”。
  在阿夜问出这个问题后,单风另外半边眉毛也挑了起来。
  “不能。”姜菡萏立刻说。
  知道他是谁吗你说杀就杀?
  阿夜直起身,看向单风:“你挡我位置了。”
  单风双手抱臂:“小姐让我站这儿的。”
  两人就像两柄出鞘的刀剑,刃口对着刃口,姜菡萏几乎能看见两人的视线交锋,火星四溅。
  “阿夜,你到这边来。”姜菡萏补上一句,“我想吃松子。”
  最后一句起了作用,阿夜在姜菡萏左手边坐下,开始剥松子。
  他身材高大,面容冷峻,手指轻快,剥开硬壳,吹去薄皮,一颗颗松仁很快在碟子里堆起来。
  单风先是两眼圆睁,十分震惊,但很快便恍然大悟。
  姐姐让他多看多学,原来是学这个。
  下一瞬,他在姜菡萏右手边坐下来,在桌上看了一遍,选择拿起甜浆壶,给姜菡萏添满杯子。
  知府妻女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原来这就是京城贵女的做派,不用侍女服侍,直接用侍卫!
  个中滋味只有姜菡萏自己知道。
  单风初来乍到,做一步看一步,学着阿夜做事。
  但对阿夜来说,单风的每一眼都是挑衅,差一点儿就气得当场呲牙,回视的时候不免目光森然。
  阿夜既然没有好脸色,单风当然也不是服软的人,于是坐在中间的姜菡萏只觉得眼前两人的视线你来我往,交织成一片刀光剑影。
  姜菡萏:“……”
  这就是传说中的八字不合吗?
  *
  梁州地近京城,府衙也学了京中的奢华,房舍十分精致。
  晚上,阿夜要为姜菡萏守夜。
  姜菡萏让他去休息,好好养伤。
  阿夜没有说话,姜菡萏第一次见识到他这样的沉默,沉默中有一种决然的生硬:“是因为他吗?”
  “他”指的是守在门外的单风。
  姜菡萏朝外面看了看,然后向阿夜招招手,示意阿夜靠近。
  阿夜冷着一张脸凑近,姜菡萏仰头,悄悄跟他咬耳朵:“我跟他姐姐好,他姐姐托了我,所以我留他在身边。他有他的去处,不会一直在我这儿。而且他的身份不凡,我可不敢让他守夜。你记着,他大有来头,你没事别跟他争执,有什么事情都让一让他,知道吗?”
  比姜菡萏的话语先来的,是姜菡萏身上好闻的气息,阿夜有一瞬间的恍惚,然后才听清姜菡萏在说什么。
  让着他?凭什么?
  姜菡萏发现阿夜有明显的晃神:“听见没有?”
  “听见了。”阿夜低下头,声音有点低哑。
  这一次给姜菡萏守夜的人是寒鸦,阿夜和单风都被赶回去睡觉了。
  第二天车队出发去元宝山。
  山道果然狭窄,马车无法进山,换成骡子。
  但姜菡萏身上的伤没有好全,无法骑骡子。
  阿夜背对着姜菡萏弯腰俯下身。
  “不行,你背上有伤。”姜菡萏的视线落在单风身上,单风刚下马,缰绳搭上马鞍,感觉到姜菡萏的视线,望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