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好像还是有点烧...”祝宴仔细比对温度,嘟囔着。
  周明知甚至有些耳鸣,听着祝宴的声音时远时近,他说:“我感觉好多了。”
  周明知笑得很淡。
  祝宴不知道怎么形容他现在看到的周明知,明明还是学校里那个人,又好像全然不是,直到他听到周明知说:“谢谢你,祝宴,谢谢你今天照顾我。”
  这声道谢里祝宴没听出客套疏离,他听到了甚至超出于常理的真心,他听到了周明知真心实意的感激与对自我的懊恼。
  可是为什么?
  可是凭什么?
  不过就是病了一场,不过就是被普通的照顾罢了,不值当周明知如此郑重其事的道谢不是吗?
  祝宴是第一次在周明知身上感到心疼。
  他突然很想抱抱他。
  祝宴自认是含蓄的,但他一向共情能力很强,他不会刻意的隐藏自我,通常都是当下想到什么就去做什么。
  比如现在。
  祝宴轻轻抱了一下周明知。
  在周明知错愕的目光中,祝宴随意又认真地说,“周明知,希望你身体健康,以后都不要再生病啦。”
  随意和认真貌似是两种矛盾的反应,但祝宴就是能将它们糅杂其中。周明知没说话,也许是不知道说什么,也许是在忍耐什么。
  祝宴能听到耳廓有细微的波动,那是抽泣的声音,但那声音的主人忍耐又克制,祝宴也当做不知。
  他只是轻轻拍着这个在学校里完美无二的高材生的背,一下一下的。他感受到怀中的背脊原来也并不厚实,骨头的触感也很单薄。那么多的运动也许能够令这个少年变得更加强壮有力,可说到底他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
  身边空无一人,每天回到家只有一桌保姆做的饭菜,生了病只能靠同学帮忙照顾的少年。
  祝宴无法忽视肩膀上的微颤,他想说点什么,可他害怕说什么都会伤害他,他不是很会讲话的一个人...
  他唯有实话实说,他说:“周明知,不是怕你生病的没人照顾,也不是嫌弃你麻烦,你也不要把自己当做麻烦。”
  “不想你生病,只是心疼你。”
  “周明知,别再生病了。”
  ——
  周明知从梦中醒来时,民宿的暖黄色灯光一时令他有些分不清身在何处。
  窗边的风铃摇晃得叮当作响,外头夜雨霏霏。
  周明知揉了揉发昏的脑袋,掀开薄被起身。
  “哎哎哎,你起来干什么?”祝宴正从外头走进来,见状斥他,“你说你这么大人了,发烧了也不知道,还好我过来给你关窗户,不然烧一晚上小心烧傻了。”
  “发烧?”周明知愣愣的,顺着祝宴的动作又重新躺下,这才注意到自己确实有些头重脚轻,嗓子也哑了。
  “对呀,可能是晚上山风吹多了。”祝宴把被子给他掖好,轻声说,“不过你以前就爱发烧。”
  周明知神情淡淡的,他一生病就这样,“你还记得呢。”
  “记得呀。”
  祝宴当然记得,也不知道周明知是体质问题还是运动都是假的,一到换季就容易发烧,也不感冒就单纯发烧。
  一开始祝宴着实紧张过一段时间,后来发现除了头昏和嗓子哑之外,并没有什么多余的症状,往往发作烧个一两天也就好了。祝宴还特意让大舅给周明知搞了个专家号查过,说是免疫力引发的问题,没什么大毛病,祝宴这才放下心。
  周明知生病了就容易矫情,往日里不敢的不轻易说的做的就容易发散出来。
  “真的记得吗?”周明知略一撇嘴,“我看你忘了。”
  祝宴瞟他一眼,轻哼,转身出去。
  周明知心想自己过分了,拽着手不想让他走,祝宴哪是那么好拦的,轻而易举离开了。
  周明知越发不安起来。
  觉得自己真是没事找事,什么记不记得忘不忘了的,有什么比祝宴现在就在他身边来得重要吗?
  周明知抬起手臂挡在脸上,企图遮挡住这满室黄光,可窗边的风铃摇晃作响,叮叮当当惹的人心烦。
  祝宴还说来关窗户呢,关了个寂寞属于是。
  就在周明知胡思乱想之际,祝宴端着碗粥重新出现。
  “当当当!祝宴牌爱心病号粥!”祝宴充满活力的声音再度出现,周明知的表情有些不知所措的错愕。看着那冒着热气的熟悉的白粥,忍不住笑了。
  祝宴十分愿意承认,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厨艺已经有了天差地别的变化。但巧妇还难为无米之炊呢,比如今天。
  祝宴捧着粥,解释道:“民宿没有电饭煲,只有那种土砂锅,我没怎么用过。喝嘛还是能喝的,就是可能多了点锅巴...”
  周明知笑得温柔,那眼底的星光点点像要把祝宴吸进去,话少但语重:“没事。”
  祝宴也觉得这是小事,又开开心心搅着粥,等凉的差不多了,递给他。
  哪知周明知垂着眸,说:“你喂我。”
  要说以前祝宴不知道,现在还能不知道周明知这套吗,摆明了装可怜呢。
  祝宴存心逗一逗他,故意说:“不要,你自己吃吧。”
  周明知挑眉,有些委屈:“为什么?”
  祝宴将手伸过去在他眼前晃了一下,唉声叹气道:“看到没,被砂锅烫的,为了给你煲粥。”
  周明知将他的手拉过去,看到食指上确实有异样的红。祝宴刚想说逗他玩的,手指头没来得及缩回来就被温热的口腔包围。
  食指被周明知含进了嘴里。
  温热的触感烫在指尖,祝宴没由来的一阵腿软,心跳得厉害,倏地将手指抽了回来。
  再不敢皮了。
  祝宴低头假装吹粥,根本不敢看眼前人。实则脑子里全是见不得人的东西。
  可谓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喂完了粥,将残余收拾好,这次他无需像以前一样离开。
  他将窗户关好,钻上床,靠在周明知身边有些懊恼的反省:“本来是要关窗户的,结果想着要煮粥,去找老板回来就给忘了。”
  周明知轻咳两声,倒不是他有咳嗽的症状,主要还是嗓子哑的原因,“没事,一点风而已不要紧。”
  祝宴才不信他,只要周明知生病,祝宴听到最多的话就是‘没事’,在周明知眼里他的身体就没有有事的。
  祝宴灵活地钻进他怀里,将周明知的另一只手与他十指紧扣。半个身子的重量压得他发麻,但周明知没动,只有这样他才觉得两人似乎缠绕在一起。
  祝宴阂上眼睛,声音轻忽缥缈,仿佛和几年前那个夜晚重叠在一起。
  他说:“周明知,别再生病啦。”
  周明知本不欲靠他太近,虽然发烧不传染,但毕竟是生病,总担心影响最亲近的人。
  但这声音太乖巧太温柔,引得周明知心底潮湿一片,他将额头抵在祝宴额头上,热与凉相触,两人都止不住一抖。
  浑身战栗。
  周明知就像饮鸩止渴的人,不论听多少遍,不论在什么样的场景,不论他和祝宴彼此发生怎样的改变。
  “为什么?”
  祝宴一点也不意外。打从他第一次照顾生病的周明知,无意中窥探到他无助空旷的内心,被他偶尔的脆弱击荡得神魂颠倒之后。
  他总是会这样一遍又一遍地回答他的。
  祝宴轻叹,手抵在周明知后脑勺上,让他们的额头更加亲密无间。哪怕汗水黏糊着贴到他身上,祝宴不在乎。
  他们紧紧贴合在一起,胸膛,脖颈,甚至腰贴着腰。
  他把自己全然地托付给周明知,给了他全心全意地拥抱,只企图令他这隐秘的不安能够安稳下来。
  他说:“因为我会心疼你,周明知。”
  夜半山间的风被隔绝在窗外,民宿的隔音听着并不算太好,耳后隐隐有啜泣,祝宴伸手摸了摸耳垂,一手的水渍。
  祝宴无声的叹息。
  周明知在他面前还是太爱哭了些。但这叹息不是厌烦,是祝宴的无奈。
  他舍不得周明知掉眼泪了。
  黑暗中周明知抓住这只湿漉的手,一点一点用舌尖将水渍舔干净了。
  祝宴想起小时候他妈给他带回来的那只小黑犬。小黑喝奶的时候也是这样一点点,一米米的。看着小,实则霸道无比。
  祝宴被舔得头皮发麻,硬着头皮问他:“咸的吧?”
  都是眼泪,能不咸吗?
  周明知没说话,只一味舔手,将祝宴的手舔的湿乎乎的,再分不清是泪水还是口水。
  祝宴觉得他颇有些耍无赖。
  “我以前没发现,你还挺爱哭的,周明知。”
  周明知高大的身躯蜷成了虾米,他本就发烧体温高的很,蜷缩逃避之后到处乱拱,拱得祝宴有些无措。
  倒不是接受不了两人现在的亲密,而是,这样太招火了。
  祝宴身上无一处不是滚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