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两人自从水泉镇回来后,几乎每天都要至少在一起吃一顿饭。菜大多是从四时打包回来的,牧老板的手艺毋庸置疑。本来祝宴也是可以自己做的,毕竟他时间灵活,但自从知道周明知梦游会做的事之后,祝宴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当然不是,你睡觉很乖的。”祝宴含糊道。
  他知道自己黑眼圈不轻,他皮肤白,一旦出现黑眼圈就格外明显。好在他一向睡眠都好得很,哪怕是现在要暗中观察,每次再回到床上也能秒睡。
  周明知手指无意识地摩挲,不知为何,语气有些紧巴巴的,“要不我回搬回去吧。”
  祝宴不解地看向他:“为什么?”
  周明知抿了抿唇。
  祝宴装作被识破的样子,故作懊恼地问他:“难道我半夜看漫画被你发现了?”
  周明知一顿,狐疑道:“你背着我半夜看漫画?”
  祝宴打着哈哈,求饶地说:“哎呀,最近有新番嘛,我没忍住。我保证以后不半夜偷偷看漫画了!”
  周明知心底松了一口气,祝宴见他神情放松下来,心里有了一些猜测。
  难道周明知...知道自己会梦游?
  祝宴没什么把握,他也拿不准,更不可能直接问周明知。
  第二天周明知照旧去上班,祝宴拨通了秦摇的电话。
  “喂?”秦摇那边吵得很,简直是扯着嗓子喊,“祝宴?”
  “你干嘛呢?怎么这么吵。”祝宴问。
  “嗐,我这拍外景呢,你等会,我找个安静的地方。”隔了一会儿,秦摇的声音再度传来,这回清晰许多,“怎么了?”
  祝宴没怎么犹豫,说出来意:“我看你号上曾经有一期心理学专家的专访,能帮我联系一下吗?”
  秦摇微愣:“你心理出问题了?”
  祝宴没好气的说:“不是,就...睡眠不太好最近。”
  “哦...吓我一跳。”秦摇就正经那么一时半刻,语气又调侃起来,“不会是和我们周总夜里玩太花所以...”
  “你以为我是你呢,第一次见面就敢强吻。”祝宴现在对秦摇手拿把馅,对他张嘴就是黄色废料的功能免疫了,“对了,牧老板上次在水泉镇问周明知要了你的号码,你们现在怎么样了?嗯?”
  打蛇打七寸,秦摇被祝宴怼的无话可说,“你等着啊,我把专家号码发你微信,我这会儿太忙了!下次见面再说!”
  不等祝宴说声谢了电话那头就传来了‘嘟嘟’声,可见秦摇挂电话的动作有多快。
  祝宴不觉失笑,又菜又爱玩说的就是秦摇本人。
  祝宴认真看过那期专访,专家正好是国内搞创伤和睡眠障碍的大牛。秦摇的效率也很高,祝宴收到号码就拨了过去。
  电话是助理接通的,可惜的是专家不在图市,时间也排得紧,祝宴只预约到第二天下午的电话咨询。
  很快到了第二天下午,周明知在公司,家里只有祝宴一个人,拨通电话前,祝宴还有些紧张。
  电话接通,一个温和沉稳的男声传来:“你好,是祝先生吗?我是陈明远。”
  “你好,陈教授。”祝宴深吸一口气,尽量清晰地描述了周明知梦游的症状:无意识的行为,梦游时的眼神空洞,醒来后的完全遗忘,以及最近似乎睡眠更深沉的变化。
  电话那头安静地听着,只有笔尖在纸上划过的细微沙沙声。
  等祝宴说完,陈教授沉吟片刻,才缓缓开口:“祝先生,根据你的描述,这确实符合复杂性创伤后应激障碍可能伴发的解离性行为,比如睡行症,也就是梦游。它往往不是睡眠本身的问题,而是潜意识里积压的、无法在清醒时处理和表达的创伤记忆或情绪,在意识松弛的睡眠状态下,寻找到了一个扭曲的释放出口。”
  “解离性行为?”祝宴第一次听到这个词,有些疑惑。
  “可以理解为一种心理上的‘断开连接’。”陈教授解释道,“当痛苦超出承受极限,大脑会启动一种自我保护机制,暂时‘关闭’一部分感知或意识,让个体在行为上看起来像是‘自动导航’。你描述的‘空洞眼神’和‘遗忘’,是解离状态的典型表现。”
  祝宴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那…该怎么办?他好像完全不记得。”
  “治疗的第一步,是理解和接纳,而不是强行唤醒或指责。”陈教授的声音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梦游是他潜意识在‘说话’,在用一种象征性的、甚至有些荒谬的方式,表达那些被压抑的、无法言说的痛苦。比如你提到的‘倒调料’,这很可能指向某种与味道、食物或特定物品相关的、极其负面的创伤记忆,它在睡眠中以一种扭曲的方式被‘清理’或‘排斥’。”
  “象征性的…清理?”祝宴喃喃重复,脑海里瞬间闪过厨房那些被倒空的调料瓶,以及周明知重复的机械动作。
  “是的。想要帮助他缓解甚至最终摆脱这种困扰,最根本的,不是急于去‘治疗’梦游这个症状本身,”陈教授加重了语气,“而是要去理解那个‘病因’——那个深埋在他心底,驱动这一切的‘未完成事件’或核心创伤是什么。只有理解了,才能找到合适的途径去疏导、去哀悼、去重新整合。这需要极大的耐心和爱。”
  “理解病因…”祝宴低声咀嚼着这四个字。
  病因在哪里?
  祝宴不可避免地想起牧起向他描绘的关于周明知的童年。
  虽然他很想装作若无其事,但他在水泉镇第二天带着周明知逛市集,吃那么多小吃,玩一些看似幼稚简单的游戏就是他潜意识里想要弥补周明知童年的缺失。
  难道是因为自己的这些举动刺激到周明知了吗?
  祝宴忙不迭向陈教授提问。
  “祝先生,你说的这种情况也有可能。”陈教授说道,“爱是很好的疗愈力量,但爱本身无法直接抹平深刻的创伤。它更像是一盏灯,照亮通往理解的路。这条路可能会很难,也很漫长。”
  换言之就是周明知的梦游可能不会得到治愈。
  挂断电话之后,祝宴沉默了好一会儿。
  他想过这个可能,但真的听专家这么判断之后心底又涌起了一种难言的委屈。
  凭什么?
  周明知凭什么好不了了?
  祝宴决定不去想那么多,总归现在周明知好好的在他身边,梦游而已,多大点事儿。
  祝宴将阳台的衣服收下来,其中当然包括周明知的。最近都是祝宴亲力亲为在做这些家务事,没办法,周明知的衣服上经常因为夜半的‘活动’而沾染上酱汁,祝宴为了不让他发现都是第二天一早就洗了,在他没回家之前收拾进衣柜,要是沾得多了就直接扔了,再偷偷买一件同样的。
  一开始祝宴还担心周明知会发现,结果倒是祝宴发现了周明知这人看似对自己精细,其实对吃穿住行都不讲究。
  一件衣服自己穿没穿过都分不清。
  祝宴抱着衣服推开侧卧门,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空气里漂浮着细小的尘埃。
  自从周明知搬去主卧,侧卧就空置下来,不过他的行李和衣物还有平时的办公用品多半都还在这。
  把侧卧当小书房用。
  丞相听到动静也好奇地跑进侧卧,它平时能进这间房的机会几乎没有。
  祝宴也没赶它出去,只是拉开衣柜门将手里新洗的衣物一件件叠放进去。
  不料丞相大概是被衣物上的香味吸引,‘嗖’一下也钻进衣柜。
  “哎哟,我的小祖宗!快出来!”祝宴伸手想拎它后勃颈,被丞相轻巧躲过,还‘喵喵’两声朝他挑衅。
  祝宴手一抬就要扇它屁股巴掌,又被丞相一扭躲过,祝宴的手拍在一个硬物上。
  “嘶——”祝宴轻吸一口气,将衣物全扒拉开,目光被紧贴着柜角的一个旧纸箱吸引了。
  那是个普通的瓦楞纸箱,尺寸不大,但看起来有些年头了,边角磨损得厉害,纸箱没有封口,只是虚掩着。
  这显然不是祝宴的东西。
  他记得周明知搬来时,只提了一个大行李箱,并没有什么纸盒子一类的物件。
  可突然出现在这里,还被藏在这不起眼的角落...祝宴的心跳莫名快了起来。
  他先是将丞相抱了出来,赶去了客厅,才回身又关上了侧卧的门。
  犹豫了一下,祝安还是轻轻掀开了纸箱的盖子。
  箱子里面的东西码放得异常整齐,甚至带着一种刻板的秩序感,果然是周明知的东西。
  祝宴有些纠结了,但想起陈教授说的‘病因’,祝宴忍下偷翻别人物件的羞耻感,将注意力集中到箱子上。
  最上面,是一张银行卡。
  除了卡面有些旧,看得出开卡日期比较早,祝宴没看出什么特别的。
  将卡放到一边,下面是一本蓝白色封面的高中毕业纪念册。
  祝宴认得,那是他们那一届的。
  他小心地拿出来,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