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骠骑将军府。
  老管家从砖墙小缝里摸到件东西,极快的塞进袖子里,若无其事的往吕默习武的后堂去。
  吕默穿着身单层的武服,耍枪耍了一身的热汗,转头对上老管家的神情,眼里的神色陡然严肃起来。
  看样子是殷玄又递消息进来了。
  吕默忌惮着他府上四周可能有人盯着,什么都不曾问,把汗湿的衣裳往旁边一扔:“烧水,洗澡。”
  “是。”
  老管家给吕默备上洗澡水,下人全都遣退,吕默靠在盆沿,微微睁开眼:“殷玄的人又找上你了。”
  “是,将军。”
  吕默不耐烦的皱起眉:“又说了什么?一再的让手下找上门,想逼我帮他不成?”
  老管家:“没说什么,就是递了个物件儿进来。”
  吕默闭上眼不想看:“以后不必再理会了,也不用再跟我说。我没义务帮他,更不会做谋反逆臣。”
  老管家张了张口,如今的圣上步步紧逼,可偏偏他们家将军骨子里是个板直的人。
  终究什么也没说,老管家将袖子里的物件儿放在了桌上,关门退下。
  吕默抓着盆沿的手逐渐收紧,他跟玉钦纵然多年挚友,也会有分歧的时候。
  玉钦要做什么,他管不着,可他身为天子之臣,该有自己的操守。
  他身上担着数万将士的身家性命,哪怕是玉钦此刻站在他面前,他也不会轻易让玉钦说服。
  他想,以玉钦的性子,也不会逼他做叛臣。
  吕默洗去臭汗,披上衣裳,目光扫过桌上那块染着血的衣襟。
  殷玄让人冒着风险,就为了给他递一块破布进来。
  吕默刚要将这东西扔了,脑子里突然嗡的一声,将这截衣襟重新展开。
  破烂的衣襟上用血迹标了许多的红点,乍一看很混乱,但其实是些符号……
  吕默眼眸微微睁大,这些符号,刚好能跟宫中的禁军排布对应起来!
  这是玉钦从宫里传给殷玄的消息。
  吕默将这截衣襟攥在手里,玉钦为了殷玄,竟不惜以身入局。
  可就算探得皇宫的禁军部署又如何?殷玄手底下才几个人,他还真以为禁军都是吃白饭,能让殷玄凭着十几二十个死士破宫而入。
  难怪殷玄锲而不舍的想要说动他谋反,其实殷玄也知道,用十几个人去攻皇宫的高墙大院是以卵击石吧?
  吕默闭了闭眼,玉清源,当年你让曾老师不要做必输无疑的事,如今还不是步了曾老师的后尘,飞蛾扑火。
  禁足这些日子,吕默修身养性,每日习武都要静坐修心。
  他刚盘膝坐下,老管家急匆匆的跑进来,脸色都慌张的发红了:“将军,出事了。”
  吕默还以为殷玄又让人搞什么名堂:“怎么了?”
  老管家道:“陛下要为老将军和夫人迁坟。”
  “什么?!”吕默一下跳站起来,“他要挖我爹娘的坟?为什么?!”
  老管家:“好像是因为陛下看中了一块地皮,要在那里建庄园,刚好是老将军和夫人的埋骨之地。”
  “刚好?”吕默气笑出来,他爹战死前叮嘱过,死后不葬在墓林,要葬在山峰高处,看着万里山河。
  京城这么大,风水宝地比比皆是,怎么偏就相中了他爹娘的埋骨地。
  “将军,传旨公公快到了。”
  吕默手指骤然收紧,往外头去,接下了这么些年来,最不可理喻的一张圣旨。
  传旨公公端的一副趾高气昂:“吕将军怎么这般愁眉苦脸,您现在受困府中,这正是您给陛下表忠心的好机会啊。”
  字里行间的意思,吕默听得明白殷慎在试探他的底线。
  吕默隐忍着脾气:“公公,在下认为此事无关忠心与否,家父与家母过世多年,太祖皇帝在世时,还会去祭拜怀念,先帝执政时,也表彰过家父收服北关十二城的功勋,若是陛下掘了他们安息之地,只怕不利于陛下声名威望。”
  公公眉头一拧:“将军的意思是要抗旨不遵了?”
  吕默:“还请公公回宫向陛下秉明要害。”
  传旨公公甩袖而去,吕默手里那张荒唐圣旨越攥越紧,黑着脸扬手扔在了角落,大阔步的回了堂中。
  老管家捡起圣旨时,手都在发抖。他当年是吕默父亲帐下的先锋,当年老将军征战四方,立下战功赫赫,死后却要落得被人掘墓的下场。
  老管家低声吩咐:“你们两个去老将军墓前盯着,有任何异动随时来报,有将军在,看谁敢胡作非为。”
  皇宫,传旨公公哭跪在殷慎跟前。
  “陛下,吕将军不仅抗旨不遵,还拿出太祖皇帝和先帝来说事,竟然把陛下与先帝相比,说就连先帝那个妖畜,都对他父母倍加尊重,陛下做出这样的事……会引得朝野愤怒。”太监眼珠子一转,
  “吕将军一家功勋盖世,要不陛下还是……收回成命吧。”
  殷慎鼻音里发出一声笑:“吕默觉得自己立过战功,很不得了?”
  殷慎正愁没法子把吕默剩下的兵权削了,吕默就给他送上来个由头:“你让翰林院再拟圣旨,吕默目中无人,抗旨不遵,收了他的虎符,但朕感念吕家立下的战功,保有他将军的头衔。”
  太监又问道:“那陛下的庄园……”
  “当然要建。”殷慎冷笑,“朕就是要让他知道,朕乃天子,他只能顺从,不论什么事。”
  “是。陛下乃这天底下最尊贵的人。”
  殷慎忽又想到:“玉钦怎么样了。”
  “禀陛下,掌刑太监每日都会用刑两个时辰,不过什么都不招,也没有试图逃走。”
  殷慎眉头一挑:“殷玄那边有什么动静?”
  太监埋下头:“奴才无能,京中没有殷玄的动向。”
  “没有?”这一点殷慎倒是没想到。
  此刻殷玄难道不该急得上蹿下跳吗?怎么可能毫无动作。
  “走,朕要再去见一见玉钦。”殷慎再度负手到了角屋。
  掌刑太监刚解了玉钦的手脚,玉钦像片纸人一般从刑架上掉下去。
  玉钦伏在地上喘息,手指的筋脉不自觉的抽动。
  殷慎拿脚踢了踢玉钦。
  太监扬起手里的鞭子:“陛下在此,你还敢装死!”
  殷慎抬手止住了那道鞭子,饶有兴趣的蹲下身去:“你在这儿遭了这么多罪,殷玄都不来救你。”
  殷慎凑近玉钦,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他口口声声喜欢你,也不过如此。”
  “那你……放了我吧……”玉钦几乎要没了力气说话,“我真的,没见过他。你打死我,他也不会出现……”
  时到如今,殷慎倒真有几分信了这话。
  他不信殷玄能那么沉得住气,明知玉钦落在他手里,能一点动作都没有。
  殷慎实在看不出什么端倪,他捏起玉钦的脸:“你落了朕手里,还想去哪儿?你若愿意归朕所有,朕倒是能免了你的皮肉之苦。”
  玉钦足够狼狈,抬起的那双眼依旧明亮:“我……不做床奴。”
  “你不愿意伺候朕。”
  “不愿意。”
  殷慎眼睛一瞪,手上掐紧了玉钦的脸:“你愿意伺候殷玄,却不愿意伺候朕。朕比他差在哪?”
  玉钦有气无力的笑了笑:“我当年,也是被迫入宫。我一家性命都在他手上,我没办法才委身侍奉,如今我家都散了,还有什么怕的?”
  “你不信,就绑我起来,打死我吧。”玉钦从入宫以来,说话便是半真半假那一套,可偏偏因为有些实话在里头,听起来真诚无比。
  殷慎甩开他起身要走,却又不甘心就这么把人打残打死。
  当年殷玄能得了玉钦相助,他怎么就不行?
  殷慎心里忽然较起劲来,殷玄拥有过的东西,他都有了,皇位、臣子、天下,唯独玉钦,他还不曾拥有过。
  殷慎勾起一道笑:“从前你给殷玄做过笔吏?”
  “做过。”
  殷慎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这样如何,你先给朕当笔吏,侍奉朕的笔墨,其他的事,慢慢再说。”
  殷玄不就是这么得了玉钦的心?先把人留在身边,总有玉钦愿意的一天。
  玉钦撑起一点身子,特地把自己那让拶指夹的血淋淋的手放到他眼前:“我这样,怎么给你当笔吏?”
  “你想让我为你所用,至少要……对我好一些吧?”玉钦直戳到殷慎心窝,“当年殷玄对我如何,你是知道的。”
  殷慎这辈子最听不得的就是他不如殷玄:“你想朕如何对你?”
  玉钦:“不再对我用刑。”
  殷慎嘴角抽笑了一下:“行”
  玉钦:“我要吃饭。”
  殷慎吩咐太监:“给他拿饭。”
  玉钦:“让太医来给我医伤,我还要一身干净衣裳。”
  殷慎冷目看向他:“你莫要得寸进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