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霍峰一刀砍飞一人,敲着自己梆硬的胸膛:“老子烂命一条,跟他们拼了!”
  风雪里,殷玄抬起头,竟在听风台上看到个小小的人影。
  这样的距离,根本看不清脸,就连衣裳也模糊,可深切的直觉告诉他,那是玉钦。
  一定是他!
  玉钦在听风台。
  玉钦此刻也正看着他!
  两人的目光分明隔着数千万雪花的距离,却又奇迹般的交缠在一起,打破寒风的凛冽,擦出些温度来。
  殷玄握着长刀,手臂的肌肉崩处前所未有的力量,拼命的想要穿过重重阻碍奔向他。
  雪花落在玉钦的眼睫和脸颊,双眸中,他看见了向他拼命奔来的殷玄。
  殷玄像是朝他做了个手势,太远了他看不太清,但他又似乎真的看见了。
  看见殷玄在用手势跟他说:等我。
  风雪夺取着玉钦身上的体温,玉钦阖上眼,眼前是小太监临死前的眼神,殷玄急切的目光,还有许仕安的每一句话,甚至每一个神态,都深刻在他脑海中。
  还有,他父亲青白的头颅……
  侄儿的残手……
  太多太多了,若要清算恩怨,实在太多太多了!
  玉钦猛地睁开眼,精亮的眼眸盯紧殷慎的脸。
  他没有退路,更没有输的选择。
  他只能赢。
  玉钦僵麻的手指逐渐收拢成拳,握紧,用尽全力,一拳打在殷慎脸上!趁机一脚将殷慎踹飞出去。
  殷慎趴在地上,仰头看向玉钦,像是在震惊。
  哪怕到了现在,玉钦竟然还有力气。
  他哪儿来那么多力气呢?
  他分明没吃多少东西,身上带满了刑伤,早就该耗尽所有体力,筋疲力竭的倒在地上。
  可他从未倒下过,笔直的站在天地间,像是要撑破乌云,让日光从这层黑暗里透出来。
  他的腿不曾软,脊背更不曾软过。
  到底是什么支撑着玉钦,殷慎想破脑袋也不曾想明白。
  而殷慎最大的错误,就是一次又一次的错估了玉钦。
  玉钦用脚卷起地上的丢弃的刀刃,握在掌间。
  但此刻,他的手指几乎完全无法使力了,玉钦咬着衣襟扯下一段布条,将手指跟刀柄狠狠缠在了一起,步步逼向殷慎。
  殷慎尖叫一声,捡起兵器跟玉钦拼斗,两柄刀刃相撞出刺耳的摩擦声,带出细微的火花。
  玉钦拼着全力,一刀又一刀的砍上殷慎。
  殷慎身上的龙袍被砍的八落,完全没了龙袍的模样,露出他穿着的金丝软甲。
  有软甲在,刀枪伤不了他的心肺,玉钦陡然调转刀刃方向,狠狠一刀砍在殷慎的右臂上,几乎砍下他的右臂!
  随着一声哀嚎尖叫,殷慎捂着手臂摔在地上,大吼着:“来人,救驾!救驾!!”
  “报!”
  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一人飞跳下马,禀报道:“陛下,北大营反了!”
  殷慎后脊一阵冰凉:“什么……”
  “先锋张奇为吕默旧部,他听说吕默举兵造反,带着营中兄弟,把……把吴将军杀了,跟着举旗反了!”
  “报!”
  “陛下,骑兵营反了!骑兵营六营长带人围杀了厉将军,追随吕默而去了!”
  殷慎眼前一阵乌黑,每一句都是在催他的命!
  反了,全都反了天了!
  宫城外好像想起了马蹄声,殷慎瞳孔一缩,吕默,是吕默带兵来围城了!
  重重的兵甲将皇城围住,堵了个水泄不通。
  殷慎指着玉钦,命令着刚赶来的禁军:“杀了他!朕命你们杀了他!”
  几个禁军退在一旁,无人敢动。
  如今形势,大局已定,只有傻子才继续为殷慎拼命。
  殷慎发疯的叫着,没有一个人回应。
  这皇宫陡然寂静的可怕,沉寂声里,只有殷慎一个人疯癫般的一遍遍喊叫着“来人,杀了他”。
  玉钦还步步的逼着,那双眼让殷慎畏惧。
  殷慎耳边似乎响起那诅咒,妖子登基,要死在刀戟之下……
  一半的理智告诉他,这些都是玉钦的攻心之计,他就算死,也是尊贵而纯正的皇室血脉。
  可另一半脑子却在叫嚣的想着,他难道真的是当年巨溪公主的儿子吗?
  他才是那个人人得而诛之的妖孽之子……
  这些谣言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传的连造谣者都分不清了。
  玉钦看透了他的恐惧,声音如同地狱而来:“你就是妖子,今日你将死在刀戟之下。”
  玉钦高举起长刀:“你将,死在我的刀戟之下!”
  大股甜腥滚烫的血液喷溅在胸前。
  以流言杀人者,必将自毁于流言。
  玉钦转眸看向拼斗中的禁军,掷地高喊:“降者不杀!”
  还在挣扎的禁军逐渐停了手,扔下兵器,单膝而跪。
  玉钦垂下手,刀刃垂在地上,黏腻的血液顺着锋刃滑到刀尖,一滴一滴的在地面汇集成猩红。
  风卷着雪花大片大片的往下落,落在玉钦发丝、肩头,玉钦身上满都是血,有他自己的,也有殷慎的,摇摇欲坠的站在风里,要让大雪吞没似的。
  玉钦微抬起头,雪花散落在他的眼角,听风台好似陡然寂静下来,唯有风声呼啸。
  马蹄奔腾声在空旷安静的台上听得格外清楚,寒风里送来了一声:“清源!”
  玉钦睁开眼,听风台下,殷玄看向他的双眼那样迥然。
  玉钦扬了扬嘴角,用牙咬开手上的布条,刀刃“嘡啷”一声掉在地上。
  他的力气好像也随着刀落声抽尽了。
  他趴在白玉栏杆上,朝殷玄笑了笑,踩着栏杆从听风台跳了下去。
  风擦过耳畔,玉钦任由自己身体坠落着。
  这几年时光,他尝试过太多从高处坠下滋味。
  就像现在一样令人恐惧,空空荡荡的,没有任何的抓握和倚靠,不受控制的下坠,直到粉身碎骨。
  他睁着眼,过往的一切像一场很长的梦。
  后背猛然撞上一方坚实的胸膛,求生的本能让他抬起手臂,抱紧他唯一能抓住的温度。
  殷玄的呼吸声真实的响在耳侧,手臂有力的紧抱着他。
  他没有粉身碎骨。
  他不会粉身碎骨的。
  心跳震耳欲聋,玉钦分不清是他的,还是殷玄的。
  也或许都有吧。
  殷玄捋开挡在玉钦眼前的碎发,用氅衣将玉钦裹起,带着人飞驰而去。
  另一边,郭昊所带的禁军最难缠。
  郭昊带着残余的禁军拼死抵抗,哪怕是看见倒戈的吕默,仍然不愿放弃挣扎,要拼上所有人的性命效忠殷慎。
  郭昊一刀挡开吕默的枪:“谋反逆臣!”
  吕默不曾答他,枪枪直挑要害。
  马蹄声越逼越近,殷玄紧抱着玉钦穿过重重的宫门而来,马侧挂着一人的头颅,是玉钦的战利品。
  殷玄冷睨向郭昊,扬手把殷慎的头颅扔了出去。
  这颗头颅就像一只蹴鞠一样,砰的一声撞在了郭昊胸口。
  起先郭昊还当是什么破烂东西,看了一眼才发现是自家主子的头!
  郭昊大惊失神,吕默趁机一枪重击上他胸膛,命人拿下。
  一场宫变趋于平息,刀枪声渐平。
  玉均、兰霜等人带着人马全部会聚在一起,刹那,皇宫寂静的只有风声。
  吕默静看向殷玄。
  他跟殷玄之间有许多的过节,曾经他也骂过殷玄不少。
  但平心而论,殷玄是个合格的皇帝。
  吕默反手将长枪收在身后,单膝跪下,震声高呼:“恭迎吾皇回宫!”
  随着一声震呼,兰霜等人纷纷跪下身去,高喝:“恭迎吾皇回宫!”
  自宫变之后,玉钦一直昏睡着。
  殷玄让太医院拿了最好的药给玉钦治手,他知道,玉钦是最看重这双手的,还要写字作画,下棋弹琴,不能有一点问题。
  太医给玉钦仔细检查了手指,有几处确有损伤,但好在没到了折断的地步,只要好好将养,不要再过度使用,还是能恢复如初。
  听了这话,殷玄高悬的心总算落下一点。
  殷玄不放心任何的下人照顾他,每日处理完朝堂上那些事情,就到殿中陪着玉钦。
  潘全恍然如梦的站在门外。
  他怎么也没想到,他这辈子还能又一次回到皇宫。
  宫变结束后殷玄就让人去找了潘全,将潘全接回皇宫,继续做他的大主管。
  好像一切都回到了最初的样子。
  最大的不同就是,后宫里没了快绿阁,也不会再有奴伎玉来福,只有尊贵的公子玉钦。
  玉钦这一觉睡的昏昏沉沉,一会呓语着喊仕安,把自己急的一头冷汗,一会又喃喃的喊着疼,把殷玄心疼的够呛。
  玉钦虽昏睡着,毛病却很多,有什么特殊知觉似的,每次喊着自己指疼,都要殷玄给他吹吹,抱着哄上半天才能安稳的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