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两人今日其实并没什么规划的路线,段文哲只表示在城市里待久了,想要散散心、亲近自然。
  江让想了想,索性便带人去了附近的一座熟悉的小山上。
  山中风景幽美,因为早已到了秋日,不少树叶都开始逐渐泛黄,附近有不少农户,似乎都与少年颇为相熟。
  一路下来,两人怀中被塞了不少小饮小食,段文哲倒也不嫌弃,彬彬有礼地道谢后,便丝毫不剩地吃了下去。
  已是午时,他们才寻至一处长满花草的巨石边坐下休憩。
  几乎方才落座,江让便将自己身后的背包打开,拿出药膏抿唇道:“段先生,您的腿是不是受伤了?”
  两人方才上山的路上途径一片荆棘丛,少年在前面开路,或许是不注意,踩到一块凸起的石头,险些跌下去,是身后的段文哲扶住了他。
  秋日的荆棘边刺十分坚硬,很容易便会将人的衣衫勾破。
  那之后,江让便注意到对方走路的姿势略微有些不太自然了。
  但段文哲却从头到尾面色不变,也不曾提过半分疼。
  听到少年这般说,男人棕眸微微深了几分,他轻声道:“没什么事,也不疼,你或许不清楚,我从小痛觉便不甚灵敏,寻常也感觉不到痛意……”
  “可是还是会难受,你的身体会难受。”江让微微摇头,很认真地、不假思索地说。
  或许是阳光驱散了薄云,又或许是锦簇的花朵映衬得少年愈发如山中精灵,总之,不知从何时起,段文哲的目光便不由自主地凝于对方的面上。
  他看着江让小心翼翼挑开伤口粘黏的布料,用清水冲洗后耐心上药,手法柔和得近乎令人察觉不到疼痛。
  日光昏昏,少年人长而微卷的睫毛颤啊颤,像是一丛被鸟雀惊扰的杜鹃花从。
  段文哲轻轻眨眼,近乎挪不开目光。
  很漂亮,与苍白的、被各种利益垂吊起来的人们不同,少年是有灵魂的人。
  他富有同情心、细心、耐心,像一位富有且慷慨的国王,不吝将自己所持有的美好赠予他人。
  已经包扎好伤口的少年又开始采摘身旁漂亮的花朵,他的手指纤细而灵巧,那些花朵在他的手中像是屈服的绳索一般,慢慢乖顺且自然地缠绕在一起,恍若同根而生。
  “段先生,”江让忽地轻声开口道:“其实不瞒您说,我一直都很好奇大城市里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一直以来,我只能从大人们的口中、零星的图画中猜测、自行想象,但我始终无法真正描摹出所谓的车水马龙、自由开放是什么样的景象。”
  少年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希冀:“很小的时候,我就听老师们提起过,大城市中没有压迫,大家都是平等的阶级、平等的人,没有人会去管我们该做什么、该怎么做,自由人的意志会得到最大的释放……”
  江让说着,认真到近乎虔诚道:“您是从大城市里来的人,所以我想问问您,这些,都是真真实实存在的吗?”
  少年的目光太过纯净,甚至到了梦幻、渴望、迫不及待的程度。
  可他说出来的话实在太过理想主义,甚至到了某种令人招笑的程度。
  段文哲有一瞬间心中闪过一丝怪异的情绪,温润如玉的男人动了动喉头,不自觉地想要去肯定、带着欺骗的肯定。
  可当他正想要如此鬼使神差地施行时,少年却将手中的花环轻轻戴到他的头顶,笑着说‘我没有什么好送的东西,希望您不要嫌弃’,他忽然又不想那样说了。
  就像是有一个人,将自己诚挚的心脏捧到了他的面前,他尊重自己、爱戴自己、崇拜自己,仿佛他说什么话他都会深信不疑。
  男人压了压唇角,手指不由自主地去触碰那娇艳、柔软、随时可能会枯死的花朵,忽地轻声道:“江让同学,很多时候,我们听到的世界未必是真实的,事物皆有黑白好坏之分,你需要自己去历险、去挖掘、去体验,属于你人生是不该被那些框架固化的。”
  江让微微一愣,很显然,他习惯于听从老师们对于大城市的憧憬,几乎每一个人都在告诉他,那里有多么多么的好、多么多么的耀眼。
  这是第一次,有人用那样认真且柔软的话告诉他,应该去实践、去体验、去追逐,他是一个有自由意志的人,应该自己去判断,而不是被旁人所影响。
  少年心中微动,一瞬间竟生出了一种被理解、被尊重、甚至于思想共鸣的感触。
  像是浑浊的泥潭中,有人轻轻握住了他的手,温柔地告诉他,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在这里。
  从此刻起,你也有了可以倾诉的同伴了。
  第148章 理想主义利己男12
  小半月来,江让趁着大半的课余时间,带着对方将整个镇子都转了个遍。
  段文哲是个没什么架子的人,入乡随俗,男人从未因乡下艰苦的条件而表现过任何不好的情绪。
  甚至,哪怕他只需动动嘴皮子,便能将自己的住宿条件或是用餐条件提高档次,但男人却从未搞过任何特殊。
  因为山路难走,若是碰上雨天,难免泥泞众多,某一次,镇长看到对方袖口、裤脚都沾满的泥水,颇为不好意思,表示可以派专人来接送,却被段文哲一口回绝了。
  男人当时是如何说的?
  他微笑道:“既然是我自请下乡寻访,自然也得入乡随俗,老百姓都走得的路,我如何走不得?”
  “再说了,”温厚英俊的男人含笑看着身畔的少年道:“阿让也一直陪着我呢。”
  镇长当时都被这样亲切的称呼惊了一瞬,要知道,像段文哲这样的大家子弟,就算面上再如何亲切,骨子里到底也是矜傲的,怎么可能会当真同一个穷学生称兄道弟?
  但这事儿就是真真切切地发生了。
  并且,因着满意江让那孩子的导游工作,感念对方的辛苦,段文哲又批了一大笔资金,甚至要重新翻修德天中学。
  其实也并不算过分的出人意料,毕竟说到底江让的优秀众人都是有目共睹的,优秀的人到哪里都能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对此,众人便也只能感叹少年的好运道。
  “文哲哥,前面就是乌木乡了。”
  穿着一身简棕外衣的少年面中带着几分含蓄的笑意,比起初见时的清冷斯文,少年人如今更多了几分松快的愉悦、与对兄长的亲近。
  段文哲微浓的眉眼稍稍下压,温润的棕眸中流淌着几分轻惬的意味,他含笑道:“先前便听你提起过乌木乡的烧饼,今天可要好好尝尝。”
  冷淡的少年抿唇笑了。
  或许是稍长的路途到底叫人疲累,江让拖长的眉尾处晕着极淡的胭脂水汽,很漂亮,像是玫瑰的汁水落入一望无际的雪原,叫人挪不开眼。
  段文哲动作微顿,垂下的长睫轻轻扇动,指尖碰了碰胸口前悬挂的相机。
  他或许是迟疑了,又或许从未深思过什么,男人只是如往日一般无二地温声开口道:“阿让,这里的景色很好看,我替你拍几张照片吧?”
  江让并未多心,这段时间其实一直都是这样的。段文哲是个很典型的文艺青年,他喜欢记录、手书、拍摄,许是因为江让一直陪在对方身边,所以对方的镜头下便几乎全都是少年的身影。
  江让年龄不大,也不懂肖像权之类的含义,更何况,在他的认知中,镇子上那些照相馆拍一张照还得收好些钱呢!文哲哥愿意给他拍,简直是在免费做慈善了。
  于是,少年依照男人的意思,青涩又紧张地站在青黄飘叶的大树下,段文哲也不知道从哪里买来一大束花,棕眸含着意蕴柔软的水光,将其递给少年。
  指尖相触,两人都顿了一瞬,又颇为不好意思地收回手。
  江让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面颊上泛起几分滚烫的意味。
  少年素日里并不会拍照、摆姿势,此时因着脸红,下意识将白润的面颊半压在漂亮的花束中,美丽的花蕊扑打在水润的红唇上,鼻尖泌出细微汗意,竟无端显出几分纯美轻灵的意味。
  相机的闪光灯与咔嚓声作伴,忠实地记录了少年人美好而细腻的十七岁。
  段文哲太阳穴微突,喉结微动,好半晌,他才收起相机,露出一抹毫无破绽的温润笑容道:“好了,阿让,你快些来看看我拍的如何。”
  江让紧紧握着花束,莫名就多了几分紧张,他走到男人身边,看到了镜头下自己近乎清澈的身影、红扑扑的面颊,很漂亮,像春日绿水中浮现的游花。
  一切的朝气都无法形容镜头中的少年,像是汇聚了一切一切的温柔、与不可言说的爱意。
  江让一瞬间甚至有些迟疑道:“……文哲哥,这是我吗?”
  段文哲失笑,修长的指尖下意识点了点少年的额心,但很快,或许是察觉到这样的姿势太过亲密,于是,男人颇为绅士地退开两步,笑道:“当然是你,不过,你比镜头中的你还要更好看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