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吾仪态万千同他见礼,对方竟不予理会。哼!
  彼时吾只顾着生气,却不知吾已心生嫉妒,更不知吾之眼神毫无遮拦,对贺娘子的心思昭然若揭,犹懵懵懂懂毫不自知。
  吾至小孤山奉旨行征召之事,那人原来便是官家惦念、芳名远扬的林靖。
  被他多次拒绝吾心有不甘,索性厚着脸皮随贺娘子混入红梅小筑,不想这里的饭菜较之那食肆里的更为味美,可见她肯为他多下许多功夫。
  这人年岁不小,尚属一介白身,家中清贫如许,像是被她养着。吾心中莫名不忿,忍不住好胜欲起,刻意阴阳怪气。
  自此之后,吾如开屏孔雀频频同贺娘子提起那些吾自己根本不喜欢的席间菜肴,心中想的却是大些便大些,吾亦能消受得下。祖父果真疼吾,知道吾真正喜欢什么。
  吾欲开口同贺娘子提及祖父嘱托之时,林先生来了食肆。
  她这般向往富贵之人,骤然间竟似对它们失去了兴致,眼中仅入得他林靖一个人。吾出言不逊问他与贺娘子是何关系,这人身在福中不知福,默不做声许久,居然同她撇清关系。
  吾高兴坏了,起了些纳她的心思。后来吾又佯醉试探,她那般清醒的见地难免让吾高看一眼。
  中秋佳节,吾习惯性去食肆寻贺娘子无果,只好带坛市面上买不到的佳酿到红梅小筑登门拜访。
  吾……有些在意她的贞洁,却难免为她同林先生争风吃醋。乘着醉意,吾口无遮拦,同她说了些不大好听的真心话。
  祖父生自底层,为追寻上层阶级的风光富贵攀至高位。林大鸟杂,家中某些人同纨绔子弟们所行的各种脏事让吾……
  若是不想显得异类,就只能与他们同流合污,如此方像同一路人。吾自小深谙纸醉金迷之道,长袖善舞,可心底里其实不敢苟同。
  娶贤福三代,娶庸祸三代。择妻清正吾之家风,再没有比她合适的人。或许这便是祖父执意要吾朝贺娘子下手的理由之一。
  “我缘何比不过林先生?”吾决定连她之清白都可既往不咎,甚至许以正妻之位,不明白为何她认为那只是吾一厢情愿。
  “权衡利弊,今日诸多计算,来日便成了诸多算计。”贺娘子如是笑答。
  连那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说辞都不肯说与吾听,可见她从未曾考虑过吾。
  她竟是这般通透的女子……也罢,也罢。有吾横加干涉,这两人自将感情更深,吾祝福他们便是。
  吾离开临江之前,章西村设宴款待,菜肴别具一格,精致味美,很是不错。直到吾瞧见那盘鱼生,这般好的刀工,难免让吾想到贺娘子。
  待吾得以从应酬之中脱身去验证吾之想法,已是同她错过。多日不见,她之进步竟如此之大,甚而或可与宫廷御厨过上几招。既然无缘,最后一面,不见也罢。
  吾望着茫茫水面,心知再难遇见这般别致的姑娘。
  繁华的京城住满了空心的贵族士人,人人礼数周到,说着冷漠的胡言,打着犀利的机锋。那里,确实并不适合她。
  贺娘子,洄祝你幸福。
  **
  被茅青族长选中之时,我有些懵了。
  我改嫁来到茅家村的时日不算太久,按理说,去城里食肆做工这样的肥差不该落在我的头上。
  直到和贺娘子相处有些时日之后,我才知道茅青族长有多明智。
  旁的食肆里多偏爱招些男子做工,可村里谁家女人不是下地干活的一把好手?贺娘子的食肆里头只要女娘,全无对女子力弱的刻板偏见。
  我本就力气不小,做饭较之旁人又颇有些心得,这份活计,还真的只能由我来做。贺娘子月例给得极高,我因此挺直腰板儿,地都不用再下,做梦都能笑醒,哈哈!
  比起面朝黄土背朝天劳作,为她帮厨的活计不用风吹日晒,根本算不上辛苦。贺娘子待人仁厚,又管人餐饭,我待在她的跟前,占尽了偷吃的先机。
  不止如此,每每我有疑惑,贺娘子半点儿都不藏私,恨不得手把手教我。
  常言道,教会徒弟饿死师傅,贺娘子居然这般信我。我对她感激坏了,却无以为报,只好在平日里干活更加用心卖力。
  食肆里说书的李芙,若是放在别处,那便是妥妥的长舌妇人,可她经贺娘子的点拨,成了有名的说书女先生。
  除了说书,贺娘子也没给她安排别的活计,可我知道,她对贺娘子的喜欢程度完全不亚于我。哼!争着干活悄悄较劲是吧?那也别想赢过我!
  钱琳那丫头总是咋咋唬唬,可算账的时候别提有多沉稳,从没有出错过。食肆的高月例给了她不嫁人的底气,做人内子哪有做姑娘自由自在,我比其他人都要看得开,很是赞同她的想法。
  若是早几年遇见贺娘子这样的东家就好了。或者说,若是大越朝多些贺娘子这样的女商贾就好了。
  可惜大越朝虽然风气开放,但是女子行商终归不如男子那般容易。我是个粗人,想不通世人为何薄待女人。
  点茶的陈瑛陈娘子平日里不怎么说话,是个肚里有墨水的文化人,所以几乎也不怎么和我们争抢。可我知道她极为欣赏贺娘子,瞧她看贺娘子那眼神,别提有多亮了!
  后面来了个病怏怏的吴丽,她那父亲不提也罢。贺娘子心善又不图回报,暗地里对她们母子多有照顾。
  好在这姑娘不是个憨的,知道自己都从贺娘子那里得了哪些好处,平日里尽力勤勉做事。斗米恩担米仇,若是换做个心大奸猾的,贺娘子的那些善心怕是全打了水漂,还要养出些怨怼是非。
  那些新来的伙计们不提也罢,反正比起旁人,我更喜欢跑堂的孙月,只因她最和我默契,能尽心撮合贺娘子和林先生。
  他惹贺娘子心伤,我本想给他套个麻袋胖揍一顿给她出气,可谁成想到,他就是那位于茅家村有大恩的林先生。
  江南水乡,水泽遍地,天降大旱这般百年不遇的事情,当年愣是轮到我家外子头上。
  庄稼颗粒无收,可朝廷仍要征税征粮,茅家全村人眼瞅着都要饿死,是路过的林先生买来粮食帮他们渡过难关。也是林先生花钱买下孤山脚下那片荒地,带他们到那里安家。
  套不成麻袋,我便想尽心撮合他们两个。我和孙月都活到这般岁数了,还有什么不明白呢?林先生啊林先生,在您的心中,我们贺娘子分明颇有分量,咱们且走着瞧吧。
  林先生和贺娘子终于如我所愿在一起了,贺娘子逐渐将那掌厨的重任全权交予我的手里。巧了不是吗?我努力学习烧菜,就是为了能让贺娘子多回去和林先生好好恩爱。
  期间也有人劝我既然学到了精髓,不如自己出去单干。
  切,背信弃义那样的事,我赵芸才不干。不是怕人明面艳羡,背地里戳脊梁骨才不做,是我就想这么永远跟着贺娘子干下去。
  没有她执意舍近求远收购我们的各类食材,茅家村不会这样快就富起来。而且贺娘子给我们加薪不要太快,当初我的这块肥差,如今竟然肥得像头“年猪”了。都怪我没什么文化,再想不出更恰当一些的比喻。
  他们两个几经波折才在一起,如今要成亲,身边连个帮衬的亲族都没有。
  换做是别的东家,我才不会上赶着朝上贴。可贺娘子不一样,我和众姐妹们虽受雇于她,听命于她,可心底早已视她为挚友亲人。
  林先生不喜欢我们这些俗人,那么我们便在那湖心岛上,强充娘家人,稍稍送她一程。我们各自出些银钱,私下里约好了由我掌勺做桌婚宴来吃,在食肆里为他们庆祝,那喜酒也是一样的甜。
  贺娘子婚后,从某天起多日不曾回来食肆,我们还当是两口子如胶似漆,难舍难分。可后来我们从程大亨那里得知,食肆被她交到他的手里,像是出了什么意外。
  我们正难过,却听闻程大亨说贺娘子再三要他保证不会改动食肆中的人手,且也不算彻底转让,像是拙味楼那般参着股,心中这才好受许多。
  程大亨不愧是程大亨,没有对食肆指手画脚,只是让食肆照旧运作。他甚至还交代我们姐妹,若是遇到麻烦,可以随时同他递信。
  能让一代大亨变成这般的,估计也就贺娘子一个了吧?
  过了段时间,坊间消息最为灵通的李芙,忽地同我们说了个谁谁家纨绔子弟倒了大霉的秘闻。听说他便是那为祸百姓的恶势力源头,姐妹们都很高兴。若是贺娘子在,估计大家伙儿还能更高兴些。
  我也曾去小孤山上看过,红梅小筑院门紧闭,双立公子独自养着那对仙鹤。漫山红梅分明开得如火如荼,可我却觉得它们有些寂寞。
  后来双立将那对仙鹤放还山野,也再没在小孤山出现过。
  我在临江城中买了处小院,举家搬了进来,可食肆休息的时候还是会专程回去,只为看看那双仙气飘飘的仙鹤。
  它们在寻仙湖中吃饱喝足,便时不时地回到小孤山的上空飞舞。像是通了人性,在等什么人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