撩乱逐春生/首辅当年追妻记事簿 第112节
  突如其来的晕眩干呕令黄时雨不能自持,勉力镇定方觉身子腾空,窝在了一人怀中。这样的依偎可比无倚无靠单坐硬生生的石凳上舒服百倍,她想闭上眼就此大梦不醒。
  然而那抹惊心荡魄的木质清茶熏香,如冷水兜头浇下,使她清醒了大半,魂魄归位。
  黄时雨原本半眯的双眸瞬间瞪大,定睛打量,望见一截莹白修长的颈子,那么明显的喉结,便是个瞎的也知为男子,而她不仅知是男子还猜到了肃王。
  胸口传来一股推力,韩意淮垂首看向仿佛偷情即刻要被抓的黄时雨,“你别紧张,小心翻下去。”
  站着说话不腰疼,光天化日,被抱了个满怀的人是她,百口莫辩的也是她,她怎能不紧张?
  “肃王,我好不容易才过上太平的日子。”
  她一张口竟然又是一阵晕眩。
  韩意淮说我知道,“这里没外人,不会传出不利于你的话儿,先等御医把个脉再送你回去。”
  “把脉便把脉,那也先放我下来,我自己坐着,放我下来坐着!”黄时雨又开始胡乱推搡。
  她好端端在石凳上,清清白白的,他非要多管闲事。
  想到这幅模样落在众人眼中,黄时雨遍体生寒,根本不敢去看周遭的眼神,更不敢面对袁艺学。
  “嗯,坐着。”韩意淮唯恐她翻腾过猛,便听了她的话,改为了坐着。
  黄时雨瞠目结舌。
  所谓的坐着,是坐在肃王腿上,而肃王坐在石凳上。
  她,不是这个意思。
  可她的身子不争气,挣扎须臾,晕眩再次袭来,只剩一丝喘息的力气,软软歪在韩意淮臂弯中,动也不动。
  “你省些力气,我的手不会碰不该碰的地方,一切等御医来了再说。”韩意淮低低道。
  日思夜想的人唾手可得,便是圣人再世也做不到老僧入定。肃王的心中,也有平息不止的涟漪,又苦于给不了她想要的,再多的涟漪也只能与无尽的懊悔,压抑的疯狂,悄然湮灭。
  不为人知。
  袁艺学从刚才就转过了身,两腿抖若筛糠,双目失焦,一眨不眨盯着半空中某一点。
  而肃王的人,虎视眈眈。
  似乎只要一声号令,他们顷刻间削下她脑袋。
  今天都是些什么事。
  试着捋清一二,全无头绪,唯可确认这当口有一桩杀头的辛秘摆在她眼底,等下就要拿她命来也。
  当值的御医一路小跑出现,问完安就要去把肃王的脉搏,谁知肃王始终背对着,也没有转身的打算,倒是商姑姑从肃王胳膊下拿出一只尖尖的青葱玉手,递与他,平静道:“劳烦大人了,仔细把把。”
  御医瞳仁骤然放大了一圈,这才辨清背对他的肃王怀里抱着个女人,抛开这只手,皆被肃王与周遭的宫人挡住了,而他也没胆子伸头细探。
  “是,敢问殿下发生了何事?”御医小心翼翼地问。
  他又不是神仙,做不到不问不闻的地步。
  瞧着架势,肃王就没打算放人给他观望,那就只能主动问了。
  韩意淮沉声道:“脑门挨了一记儿拳大小的硬物,略有擦红,或许震荡所致,出现晕眩干呕的症状,你先号脉,我要知道症因。”
  说得相当直白了。
  老油条御医又岂会不懂。
  打量女子的衣袖,多半为皇城不入流的小女官。
  小女官与亲王有了首尾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估计肃王最为担心的是不是留了种。
  无名无分相当于外室,倘若留了种还上不得族谱,将是一件极其麻烦的事儿,但那是肃王和宗人府的麻烦事,与小小御医不相干系。
  御医垂脸缩脖子号脉,微眯眼眸感受指腹的跳动,唯恐错诊,不惜多号了一遍确认,这才对肃王拱手道:“回殿下,呃,患者并无生命危险,略有些不足之症,这个仔细调养开方子倒也能养好。呕吐晕眩则是不足加震荡引起。在毫无防备之下遭受硬物攻击,人脑如水波晃荡,荡乱心脉以至干呕。下官建议患者躺下休息片刻,即可自行恢复,呃,恢复之前切记走动,就像现在这样,呃,殿下抱一会挺好的。”
  “你确定没有其他原因?”韩意淮问。
  御医对自己的医术颇为自信,信誓旦旦回:“下官以项上人头担保。”
  话音一落,他能明显感觉到肃王松了一口气。
  韩意淮的音色都变得轻快几分,“好。怎么管好嘴巴不用我教你吧?”
  御医弯腰不迭,“下,下官明白。”
  韩意淮道:“下去领赏吧。”
  “谢殿下恩赏。”御医揣着两手火速溜走。
  韩意淮垂眸,望着怀里半睡半迷的坏女人,此前保证了不乱碰的手,鬼使神差地搭在她平坦柔软的小腹上,掌心紧紧熨帖。
  他知道这里的肌肤有多温暖滑腻,也知露滴牡丹一刻带给他的前所未有的灵犀灌顶。
  他们交付过第一次,享受过人间至极的欢愉。
  明明是最亲密的人,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肃王深深叹息。
  嘴上说着不在意,心里何曾甘愿过。
  梅娘,不要给别的男人快活好不好。
  更不要为别的男人生孩子。
  这是他的底线了。
  也更坚定了让她成为小寡妇的决心。
  这日黄时雨和袁艺学面色蜡黄返回了画署。
  中途过路的女工朝她们投来了同情的目光。
  怪可怜的,这趟定然遭了天大的罪。
  谁让她们命不好,被德妃抓了由头呢……
  这厢两人躲进廨所关紧了门,齐齐滑坐凉凉的青砖地,面面相觑,皆从对方眼中瞧见了灰败。
  画署,知悉她与肃王秘密的人,从此又多了一个。黄时雨面无表情。
  你与肃王有首尾怎不早些告诉我,以后我该如何自处,肃王怕不是要灭口!袁艺学犹如惊弓之鸟。
  黄时雨稳住心神,一骨碌爬起,也将神魂尚且游离在外的袁艺学拽起,“今天什么都未发生,您也什么都未瞧见,这么跟您说吧,肃王与我都是假的,而我与简翰林则是真心实意过日子的。”
  有些事情唯有把自己都骗过去才令人信服。
  袁艺学把黄时雨说的话一个字一个字记进心里,篡改自己记忆,希望以此证明对肃王的忠心。
  至于黄画员与简翰林会不会好好过日子,无关紧要。
  简珣的伤口恢复了七七八八,基本不影响正常生活。
  利器所伤,沾不得水。
  这些日子连澡也泡不了,全靠小厮帮忙擦身体。
  而他又素来洁净,习惯了下人舀水冲洗,再沉入沐桶浸泡,然后再冲洗这么个流程。
  简单的擦身子委实草率。
  总觉得不痛快。
  尽管福生一再保证少爷的皮肤相当干净通透,也劝服不了他的洁癖。
  他认命平躺榻上,由着素秋和白露为他通头发,仔细烘干。
  小丫鬟隔着帘子回禀:“少爷,少奶奶来了。”
  简珣双目明显变亮,扶着福生麻利坐直了身子,又思及梅娘除去上衙便是歇在清苑,每日前来更像是点个卯做做样子,半分也不亲近他,发亮的眼睛登时寥寥黯淡。
  仅有的一点自尊,提醒他藏好心口实实的大跳,扮出一副淡然高深的神情,整了整白绫里衣,斜眸瞥向珠帘。
  春夏的帘子多为纱幔与琉璃,轻盈又清新。
  黄时雨端着一方黄花梨木的蔬果纹托盘迈入,神色如常。
  下衙后稍作休整,她便回两人的梅斋,分居不代表不管夫君死活。
  两人没有血缘关系却胜似亲人,况且这伤又是为了保护她才捱的,黄时雨每日都会来探望简珣,服侍他喝药。
  也谨记婆母含蓄地叮嘱:万不能使阿珣激动,挣开伤口不利于恢复。
  因而黄时雨总是穿半新不旧的家常衣裳,脑后挽个简单发髻,仅以一枚古拙的香楠木簪固定,多余青丝随意垂在右肩,素淡宛如鲜嫩碧荷。
  简珣心头急跳,益发不愿显露自己有多受用此中曼妙。梅娘不过是懒得为他梳妆,倘自己连这都情动,还有什么出息。
  “我在小厨房等了片刻,估算汤药不烫口才端来的。”黄时雨放下托盘,端着药碗来到简珣身畔而坐。
  阿珣这段时日遭受大罪,人也不如从前温煦,脸色常常不咸不淡的。黄时雨猜不透他的心思,便端正自己的心思,勤勤恳恳俸汤递水,努力朝着认真过日子的方向努力。
  也知唯有跟着他,似她这样无根无基的方能好过一些。
  京师,远比她想象的水深火热。
  随便一个勋贵都能捏死她。
  离开他,就得面对肃王,怕是只能做外室的。
  简珣极好伺候,再苦的汤药递给他皆一饮而尽。白露连忙上前服侍他漱口,又递上帕子拭了拭嘴角。
  这种精细的侍奉自然不会使唤梅娘。
  满屋子丫鬟做完了该做的,皆垂眸悄然退出。
  简珣伸手捏了捏小媳妇脸颊,“又在画署做粗活了么,瞧着苍白憔悴。”
  苍白憔悴可不一定是累的,还有可能是吓得,忧思过重所致。
  黄时雨抿唇笑了笑,说没有,“藏画楼很清闲。”
  简珣拧眉道:“额头?”
  “午后打盹不小心磕的。”她捂额咕哝道。
  明明是少奶奶,却要像个男子一样风里来雨里去的,简珣不忍她时时辛苦,脱口而出道:“梅娘,咱不去画署行不行?我来养你呀,保管一辈子也不短你银钱!给你买两间铺子,一间画阁一间裱画铺,随你折腾,亏了算我的,盈利权当你私房。”
  从前她没有依靠,拼命考画署,如今尘埃落定,何不全身心靠一靠他呢!这些话他早就想说,又碍于当时没成亲,说了少不得惹她翻脸才一直放在心里。
  黄时雨相信此时此刻的简珣真心实意,但画署既是她所爱亦是此生唯一的退路,岂会单凭几句甜言蜜语便分不清东南西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