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她不清楚他此刻心里的弯弯绕绕,只恼怒地“哼”了一声。
  他轻抚她的腰背,又问:“喝的什么茶?府里不是有许多好茶,怎么还去外边喝呢?”
  “说是用去年冬的雪水冷泡出的明前龙井,听着新鲜,就去尝尝。”
  “味道如何?”
  “冷冽清香。还不错。”
  “不生气了?”
  “哼!”
  “淘气。”他笑着揉一揉她的脸。
  闲话说完,他要她跟在自己旁边,一道去搜山洞里遗留下来的线索。
  寻了一阵,都说没有寻到有用的线索。
  棠惊雨倒是发现了碎木块上的一点松脂。
  谢问:“能看出什么吗?”
  其余的人闻声围拢过来。
  棠惊雨仔细地嗅了嗅指尖的那点松脂,随后说:“这是油松的松脂,约是几日前从树上蹭下来的。油松在玉京各地都有分布,但若是曾经在这个山洞里的人需要搬迁,连翠谷或许有合适的位置。”
  谢庭钰接话:“听她的罢。此人爱松如命,府里的各种松木松果松脂都堆满一个仓库了。”
  棠惊雨着急道:“哪有!”
  谢庭钰笑,学她说话:“哪有。”
  正前面的陆佑丰敲了敲木板,说:“诶诶诶,再打情骂俏我报官了啊。”
  周围一片压抑的窃笑声。
  连翠谷。
  果然在一片油松林里发现了新鲜的车辙印。
  一行人循着车辙印找过去,躲在草木茂盛的高处往下一看,不远处的正有一个隐蔽的建造场地,值守的人行为谨慎又鬼祟,一看就知那地方不似正常的场所。
  近来玉京私下有贩卖违禁品“五石散”,或许与该场所有关系。
  留了几个人在此盯守,剩下的人回大理寺继续查案。
  谢庭钰则吩咐莲生和霜夜将棠惊雨安全带回府。
  棠惊雨回府后,先去洗净带回来的一颗松果。
  这还是他们在看车辙印时,谢庭钰顺手给她捡回来的一颗松果,彼时他说:“这颗松果这么好看,你肯定喜欢。”
  她确实很喜欢。
  回府时正是日暮时分。
  临夏的阳光还算炽热,不多时就将松果里的水渍晒干。
  捧着松果去仓库存储时,打开木门定睛一看,各种松木松果松脂几乎堆满整个仓库。
  棠惊雨心虚地咳嗽一声,好不容易寻了一个位置放好手里的松果。
  她心虚地关好木门。
  李达正巧过来,笑着同她说:“夫人,这个仓库已经满了,旁边要不要再建一个?需要的话,我明日就开始安排。”
  她用力地点了一下头:“需要。”
  *
  屋内灯火澄黄莹亮。
  春夜里的淅淅雨声透过敞开的轩窗传进来。
  棠惊雨跟谢庭钰坐在窗边的罗汉床上下棋。
  炕几一侧的放着一只青瓷胆瓶,鲜妍娇艳的海棠花枝疏密错落地插放在瓶中。
  二人一边下棋一边闲聊。
  谢庭钰说起之前寻的那个地方果然有问题,正是制作“五石散”的地方,如今大理寺正在探查背后之人是谁。
  棠惊雨听着,偶尔应上一两句。
  一阵凉风过来,胭脂色的花瓣纷纷落了几片,其中有一片黏在壶外沁满水的紫砂壶上。
  她分心去看,捻掉花瓣抬起壶盖一看,里面的碎冰已然融合,明前龙井在冰水的浸泡中散发着清冽的幽香。
  她用木勺搅一搅冰茶水,布帕擦净壶外的水渍,倒了两杯,其中一杯递与谢庭钰。
  他接过来,端起,问:“这是你自己复刻的冷茶?”
  “嗯。”她双手撑在下巴上看他喝茶,“我试了几回,认为这个碎冰与茶叶的比例正合适。——怎么样?好喝吗?”
  他喝一口品味,随后将剩余的冷茶喝完,放下茶杯说:“玉人手捣冰浸茶,清冽甘醇齿留香。此物本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尝。”
  说完,他不忘补充道:“单‘玉人’浸的冷茶有此评价,其他地儿,没有。”
  明晃晃的语言动作和眼神笑意,就差直说“‘玉人’就是你”这句话了。
  棠惊雨被他逗笑,故意不应他,自顾自地举杯品茶。
  棋继续下着,冷茶继续喝着。
  一片海棠花瓣飘下来,正正好落在棋盘上的一个方格里。
  谢庭钰本来要将手上的黑子下在另一处,突然手腕一转,黑子压着海棠花瓣稳稳落在对他而言毫无用处的一个方格上。
  棠惊雨见之,立刻捻起白子,说:“谢大人,落子无悔哦。”
  她话音未落,白子就稳稳落在对她最有利的位置上。棋盘上的白子对黑子瞬间有了压倒之势。
  他一声叹息。“落子无悔。”
  人世间的风月就似一场潮涨。站在岸上的人起初以为等水面涨起来还需要好长时间,结果一眨眼一低头,水就漫到了脚边,再一眨眼,水就到了膝盖,顷刻间将人吞没。
  世俗中的凡人也奇怪,明明水漫到脚边时还有机会逃走,却无一人逃走。
  似乎来到岸边,就是为了等这一场潮涨将自己吞没。
  静寂中,他忽然出声:“棠。”
  “嗯?”
  久久没有下文。
  她抬头看他,问:“叫我做什么?”
  “没什么。”他笑,伸手握住她搭在棋盘旁边的一只手,“就是想叫一下你。”
  她低头继续下棋,反应滞后般轻笑出声:“无聊。”
  是时,屋外风雨琳琅。
  第56章
  暮色四合, 油灯燃起。
  严飞凝看着案件卷宗,凝眉道:“看来只能扮作周五娘的鬼魂,引这个程安吐露线索了。唔——我这就去准备一下。”
  “诶诶诶——”陆佑丰招呼人回来,“我有更好的人选。”
  陆佑丰让人回陆府取了几块舅舅悉心培养的凤尾藓, 用的是“办案必需”的理由。
  挖来的几块凤尾藓都装在素陶瓷碗里。
  严飞凝随陆佑丰一道出大理寺, 看了一眼他手上拎着的凤尾藓, 问:“佑丰,你要请人帮忙,就这点苔藓怕是不够吧?”
  陆佑丰:“嗐。这你有所不知, 请她出手, 还就得这点东西能请得动。”
  谢府,岱泽楼前院。
  严飞凝的疑惑直到那碗凤尾藓交到棠惊雨的手里,还没有解开。
  陆佑丰解释:“要说这易容化形的技艺,别说这玉京城里, 怕是整个大奕, 都找不到比惊雨更厉害的人。”
  这一点严飞凝真是没想到, 她目光闪亮地盯着正在欣赏凤尾藓的棠惊雨:“啊——没想到一向恬静淡泊的蕤蕤, 竟有此等技艺?实在叫人惊奇。”
  棠惊雨抬眸, 对她弯唇笑了一下。
  陆佑丰故意看了一旁悠闲饮茶的谢庭钰一眼, 说:“可不是嘛。就咱们谢大人都领教过好几回了。”
  谢庭钰被茶水呛到连声咳嗽。他重重砸下手中的茶杯,剜了陆佑丰一眼,语气暗含警告地说:“往事休提。”
  陆佑丰窃笑两声。
  短短四个字饱含故事。严飞凝那充满好奇的目光飘了过去。
  注意到她那探究的目光后, 谢庭钰严肃着一张脸, 屈指敲敲桌面, 提醒道:“快说案子。”
  谢庭钰一说完,立刻伸手搂住棠惊雨的腰,平复方才翻涌而起的一点惶惶不安。
  严飞凝忙饮了一杯茶, 轻咳两声,开始将整个案子娓娓道来。
  她记忆超群,又善于捕捉发现他人说话时所掩饰的真实意图,一番案件叙述说得跟三国评书一样精彩纷呈又不失各种细节。
  “……事情就是这样。”
  严飞凝说完,连喝三杯茶水才缓过劲来。
  石桌前的另外三位十足惊叹地给她鼓了鼓掌。
  严飞凝笑吟吟地摆了摆手:“客气客气。”
  说完,她取出一张周五娘的画像,展开放在石桌上,说:“这是我根据程安及其身边人的供词,大致画出来的程安心目中的周五娘的形貌。”
  陆佑丰是叹为观止,随即扫了眼谢庭钰,有模有样地说:“严司直,这我可要好好教教你为官之道了。在咱们左少卿面前如此显摆,那是会遭其忌惮的。”
  谢庭钰心平气和地回敬道:“严司直确实厉害,不如我明日向大人申请提拔你做右少卿如何?我不满那位资质平庸的右少卿很久了。”
  “我去你的。”陆佑丰抓起一个花生壳扔过去。
  谢庭钰随手打掉飞来的花生壳。
  被两位上司如此夸赞,严飞凝喜不胜收,朝他们拱手道:“多亏了二位大人悉心栽培。”
  大理寺,刑狱。
  不过片刻,程安哭喊着连连告饶,求大人救自己小命,他什么都愿意说。
  才过一刻钟,程安就将该说的不该说的通通说了。
  彼时棠惊雨已经洗净脸上的妆容,衣裳还是扮作周五娘的那一身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