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他这一觉睡了好久好久。
  久到他忘记自己身处何方,久到一切阴霾都被驱散。
  久到他在梦里有了新的生活,父母没去世,松向南也依旧是承烛府的干儿子,只不过教他的人变成了秦家家主。
  他们吃过饭,就在府里练习术法,松向南天资聪颖,很快就赶上秦砚,有时还得意洋洋,反过来教秦砚基础。
  秦砚不恼,说如果没有自己,松向南必定是掌烛人,可惜败给了命格,失去了这种机会。
  两人常常去临期,和许逢几人一同吃酒谈天,还是二楼,还是那个包间。
  宋子京是来的最晚的,每次来都会带只烧鹅,特地分出一部分加辣,推到秦砚面前。
  秦砚照单全收,在几人的哄闹声中将手伸下桌,牵起宋子京的手,十指相扣。
  他们还会在雪夜里一同闲谈天地,谈着谈着两人就黏在一起,宋子京身上热热的,如同暖炉,叫秦砚永生难忘。
  若是下雪,宋子京还会抬起头,眼睛亮亮地问秦砚:“道长,你爱我吗?”
  “爱,从你走入我命格开始,直到魂魄消散。”
  秦砚也认真回复他,眼里只有宋子京笑意盈盈的瞳孔。
  他在等对方也给他一个回答,谁知宋子京笑了半天,猝然开口浇了秦砚一头冰水:“可是我不能爱你了。”
  秦砚心口酸涩又着急,他猛地抓住宋子京的肩膀,语气生硬:“不行,宋子京,不行。”
  宋子京笑得直不起腰,低下头去埋着头笑:“你回去吧道长,你该回去了,这里不是你能来的地方。”
  秦砚心底里开始恐惧,他第一次尝到这种滋味,却又不敢用力过度,只得跟着蹲下去,小心翼翼触摸宋子京的手:“不行,我要陪你。”
  一片冰凉,刺得秦砚愣在原地。
  宋子京没抬头,动作没变:“道长,我不后悔,若是有来世,我还要追着你走。”
  秦砚的心如同被冰锥刺进,痛到窒息,他大口喘息,猛地睁开眼,这才发觉自己原来躺在床上。
  缓缓坐起身,环视四周,这里是承烛府,是他的卧房,视线挪到床尾,那里正伏着一人,脊背瘦削。
  他一动,胸口的伤就抽着疼,刚拧起眉,床尾趴着的松向南立马抬起头,见他醒来,眼泪喷涌而出:“秦哥!”
  秦砚看向他凹进去的眼窝,久久没出声。
  松向南完全不在乎秦砚还会不会说话,立马弹起来,抓着他的手不放:“你等等我,求你等我,我去给你端些吃食来。”
  说罢,他速度飞快地掠出门去。
  秦砚收回视线,看向窗外沉沉夜色。
  雪未停,如同梦里那般,洋洋洒洒。
  半晌,他才低笑出声。
  原来宋子京不是在笑,是在哭。
  秦砚胸口的伤一直无法痊愈。
  他醒后,松向南四处寻找医师,用尽一切手段,所有人诊断完却只有一句话:“心病难医。”
  松向南将人送出门去,秦砚就懒懒坐在窗边,盯着棋局不说话,他已经很久没碰过棋,上次下棋,还是某人陪着他一起。
  秦砚胸口的伤仿佛和宋子京连结在一起,一旦想起便隐隐作痛。
  松向南看着他神情,心知他在想什么,只得走上前转移话题:“今晚想吃什么?”
  秦砚抬起眼皮,不吱声。
  已经将近半个月,他不说话松向南也习惯,自顾自接起话头:“我前些天去买了只鸡来,今晚就做鸡汤。”
  看着松向南瘦到异常的背影,秦砚终于开口:“做多些。”
  松向南回过头,毫无血色的脸色是不可置信:“秦哥?”
  “你也要进食。”
  秦砚说完这句话,捂着汤婆子进屋了。
  自从醒来,他就察觉到不对,松向南再也没提起过许逢林听淮,仿佛那些事情真的只是一场梦,唯独身上的痛楚无比真切。
  他太清楚自己,自己的身体状况也了解透彻,胸口伤的伤痛只是小事,心里开的洞要怎么填满。
  秦砚甚至开始恨自己,恨自己没长嘴,恨自己太木然,恨自己没好好把握住那片春光。
  他愈恨,身体状况就愈严重,仅仅半个月,他就只能卧床,无法再进行消耗体力的活动。
  松向南一开始会哭,到后面已经哭不出来,索性搬到秦砚卧房里住下,天天盯着他。
  秦砚手里握着书,坐在榻上瞥松向南:“你做什么?”
  松向南死死盯着他:“我怕。”
  秦砚收回目光:“没什么好怕的,能教你的我都教会了,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松向南见不得他这副模样,积累了那么久的情绪终于再此刻爆发:“秦砚!你他爹又是这副模样,宋子京死了你是不是就不过日子了?那我呢!”
  “人活着你不珍惜,偏偏死了露出这副模样,你是掌烛人,你能不能惜命!”松向南大口喘着气,眼泪跟着话语一齐涌出:“他很重要,难道我就不重要?我一直以来想方设法让你好起来到底是为了谁?”
  话说到一半,他几乎要哭到讲不下去:“你们好啊,你们都做英雄,嫌我无用,把我留下,现在死的死残的残,我要怎么活?谁来告诉我我能怎么活!”
  屋内只有哭声和喘息混合在一起,秦砚看着他源源不断的泪水,沉下声音:“我留你,就是因为你有用。”
  “松向南,你听好了,我的棋局上共一百八十颗白玉棋子,每一颗里面都有我灌注的灵力,等我入轮回,你拿走九十颗自己炼化,剩下九十颗,你去放在宋子京坟前。”
  说罢,他想起什么,垂眸叹气:“不对,应该是一百七十九颗,你留九十颗,给宋子京带八十九颗就好。”
  松向南错愕,急着扑到床前:“什么意思?你急着开始留什么遗言!给我收回去!”
  秦砚神色淡淡,眼里一片灰翳:“这是我唯一的要求,松向南,掌烛人死后直接入轮回,如果再见你,希望你比我强大。”
  生离死别的誓言最是沉重。
  死亡这件事,秦砚面对了一辈子。
  这是他唯一一次承受不了和宋子京的离别,他看惯了的常事,现在变成了永远不能触碰的底线。
  松向南想了很多办法想让他看开些,但秦砚身体日渐消沉,没人能留得住。
  最后的那段时间,秦砚反而精神很好,甚至能下床出门去晒太阳,有时无聊,甚至坐在窗边闲来算卦。
  他算到松向南命格越来越旺,总有一天修为超过他,他还算到许逢这人命大,很快就能脱离危险,林听淮最后是败在了他人手上,心甘情愿牺牲。
  最后才算宋子京,愣了很久,秦砚才虚虚吐出几个字:“红颜易逝,断弦之忧。”
  他居然撑到了春天,那时府门口的桃花开始长苞,犹如新生,秦砚就那样安安静静躺在床上,没有任何征兆的离开。
  他走的那天罕见地下起了暴雨,彼时松向南刚打理完一切,坐在秦砚最常坐的位置上向窗外看,他一直不理解秦砚到底在看什么,究竟是怎样的景色。
  直到向外望去,他瞥见了远处的临期酒馆。
  一时间,泪水和屋外的雨一同落下。
  从此。
  只倾暴雨,不做春风。
  第83章
  察觉到不对是在秦砚走后的半个月。
  松向南一人撑起整个承烛府, 秦砚教给他的的确够多,抚原镇上大大小小的事,居然也能由他来解决。
  春意至, 屋外的桃花开的旺, 松向南那次摘了一枝,放在了窗边, 正对着窗外景色。
  那日他除完魂回到府上,正是筋疲力尽,视线瞥到窗边收拾整齐的棋盒,松向南突然想起秦砚走之前说过的话。
  他走上前去,捻起一枚棋子,反复犹豫要不要将这些炼化,想了很久最后还是坐在窗边仔仔细细将棋子全部倒出,挑了八十九颗, 收进口袋里。
  宋子京的坟在远郊,他打算明天再去,刚将锦囊放在桌上, 下一秒,锦囊应声落地。
  松向南当即就察觉出不对,立马翻出蜡烛,刚点燃,蜡烛瞬间熄灭。
  府里这是不干净。
  他时刻谨记秦砚教的那些, 刚想再次点燃, 谁知窗边小桌上的纸笔突然动了。
  没多久,纸上猝然一行字:“宋子京。”
  松向南犹如遭了雷劈, 虽然不可置信,但他还是朝着虚空中叫了一声:“宋子京?”
  笔摔在桌上, 算是回应。
  当即,松向南立马扑向纸笔,仔仔细细看着那行话,试图认出字迹,喃喃自语:“不可能,你魂魄还在世间?不可能。”
  自言自语讲了半晌,松向南这才反应过来。
  所谓魂魄闹事,正是心结太重,残存世间。
  宋子京若是还有未结心结,魂魄残存,的确是寻常行为。
  他这才放下纸,声音也冷静下来:“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