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台下的氏族们并不能直接看到投掷结果,只能安静又紧张地等待祭师高声宣告结果。
  就见鄂多率先跪在拜垫上投掷了杯筊,不出所料上来就是一个圣杯,一阴一阳;
  图那第二个投掷,也不出所料上来就是一个笑杯,双阳。
  鄂多微不可查地轻笑一声,装模作样地取出族徽,亲吻,贴在眉心虔诚地闭目祈祷,再掷,只听祭师清朗的声音穿透云层:“圣。”
  侍卫阿努在付邀今身后焦躁地仰着脖子,又急又气:“鄂多一定动了手脚,怎么可能连着两个圣?”
  他话音刚落,就听祭师又大声宣告:“笑。”
  “图那估计也在杯筊上动了手脚,”付邀今一本正经地说,“不然怎么可能连着两个笑。”
  阿努:“……”
  阿努差点急哭了:“小王妃,你怎么还有心思开玩笑啊……”
  “已经不需要再投了,老三。”鄂多露出一个胜券在握的笑容,“胜负已定了,除非你想在所有人面前出尔反尔。”
  图那垂着头,情绪淡淡:“你在杯筊上做了手脚。”
  鄂多笑意更深,却不会承认:“不,是因为鹰神站在我这边。”
  “……是吗?”图那抬起头,倏然勾起一抹狡黠的笑,如同露出狐狸尾巴的精怪,双眼都这个笑弯成弦月。
  鄂多一愣,但根本来不及阻止,就见图那突然高举双手,大声喊道,“鹰神,请您为我投掷最后的杯筊,决定我的命运。”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一望无际的原野上陡然掀起一阵狂风,草叶翻飞,祭天台下方顿时传来一阵又一阵的惊呼。付邀今微微侧脸闭上眼睛,防止泥灰渐进眼睛里,狂风呼啸而过,很快又平静下来,但人群中的惊叫声却没有停下,反而一阵高过一阵。
  阿努不可思议的声音在他身侧响起:“小王妃,快看,天哪,快看!”
  付邀今睁开眼,只见顷刻之间祭天台高空盘旋着成千上百只苍鹰,它们俯瞰地面,发出尖利的鹰唳,又倏然齐齐纵身俯冲,落在祭天台上,而其中最大最雄壮的那只‘鹰王’就落在了图那的肩头,锋利的鹰瞳睥睨一切。
  鄂多被数目如此众多的鹰群吓到,几乎是强忍着恐惧才没有立刻起身逃下台。但鹰的数量实在是太多,它们绕开了图那,却没有刻意避开鄂多,无数尖喙、利爪和翅膀落在鄂多身上,迫使他不得不退到了祭坛的角落里,狼狈地用手挡住了脸。
  图那垂下双眼,准确地在人群之中捕捉到那双黑色的眼眸,两人安静地对视,随即他淡淡地收回视线,这次他没有再下跪,而是笔直地站立着投掷杯筊。
  躲在角落不停驱赶鹰群的祭师努力地看了一眼,交错的羽毛之中,或许他看清了,又或许结果早已没那么重要,只听一个有些破音的声音高呼道:“圣!”
  曾在王储推举会上率先为三王子发言的康王大喜过望,第一个跪下来,用赤桓语大喊道:“叩拜鹰王!”
  所有三王子一派的氏族接连跪下,齐声高呼:“鹰王!”
  几支中立氏族也都被眼前的场景震惊到了,几乎是整个鹰之谷的鹰都千里迢迢飞来了祭天台,整片天空密密麻麻都是鹰。投掷杯筊的小把戏他们大致能猜到,但是眼前的画面……除了神迹,他们想不到第二种解释。
  很快,地上又跪下了一大波人,陆陆续续几支见风使舵的氏族也跟着跪下,只剩下坚定的二王子派系还硬着头皮站着,看自家主子跟只鹌鹑一样缩在鹰群里。
  付邀今不得不承认,陆离在那里振臂高呼的时候,还是有点中二尴尬的,但后面他就忍不住和众人一同热血沸腾,站在祭天台上的陆离仿佛真是鹰神指定的王,高高在上,耀眼无比。
  忽然,他眼角捕捉到什么,只见鄂多护住脸的那只手比了一个手势,下一瞬,一道寒芒划过,藏匿在暗处的箭矢直冲图那心脏而去。
  第41章
  陆离也看到了那支瞄准他的箭矢,但等他注意到的时候,已经无法完全避开这只箭,只能尽力侧过身子,让箭头避开心脏,受一些不致命的轻伤。
  但令他未曾预料到的是,眼前忽地一道黑影压下,电光火石之间,耳边是金石相击的铮锵脆响,飞速而来的利箭簇的一声斜插进地面中,而在陆离盛着些许错愕的瞳孔之中,倒映的是一个单薄纤瘦但又极为强大的背影。
  付邀今的衣袍和高马尾随着风徐徐摆动,谁也没有看清他究竟是什么时候跃上的高台,画面定格之时,他已用手中的长剑准确无误地挡住了这只偷袭的箭矢,周围鹰群四散,散落的灰、黄、黑各色鹰羽之下,只见他面无表情地挽了个剑花,以剑尖指地,真如鹰神下凡一般,丰神俊朗、俊逸出尘。
  他侧过脸问:“没事吧?”
  “目前没事,”陆离挥挥手,让那只压得他肩周炎都快犯了的大肥鹰赶紧下去,“待会就说不准了。”
  付邀今目光一沉,就见祭神台下方倏然爬上来数名全副武装的持刀士卒,先前那几名奏乐跳舞的巫师也虎视眈眈地冲了上来,他反身将陆离护到背后,一剑挑飞祭师刺过来的匕首。
  ……感情这祭天台上一个自己人都没有,全是鄂多安排的细作。
  付邀今恨铁不成钢地瞪陆离一眼,在祭师还想再抽刀还击之前利落挥剑瞬间抹了他的脖子,速度快到剑刃划过之后,血都没来得及沾上刀刃,只留下一道比纸还细的伤口。付邀今抽剑之后就没有再给祭师任何眼神,直接侧身持剑劈向另一人,祭师捂着脖子后知后觉地感到疼痛,大股喷洒而出的鲜血泼在地面上,他死去的时候脸上还残留着不可置信的表情。
  星点血珠溅在付邀今面颊和颈侧,如同雪里盛开的一点红,昳丽夺目。
  鹰群不安地发出尖利刺耳的鸣叫声,它们纷纷用尖爪和翅膀攻击试图袭击图那的人,仿佛真的在守护它们认定的王。
  台下三王子的人也纷纷怒吼着冲了上来,打作一团。
  若是这场仗是鄂多赢了,那他就是揭穿图那邪恶妖术的真鹰王;但若是图那赢了,他就是打败残害手足小人的鹰神之子。
  一切真相无非都是一句成王败寇。
  鄂多算到了一切,却算不到鹰神竟然真的站在图那的那头,就连他从小养到大的守护鹰都不肯与他为敌,痛苦地在半空中嘶鸣。他咬着牙趁乱要逃,却被不知道从哪跃出来的黑犬一口咬住小腿,撕咬拖拽,鄂多吃痛大叫,下一秒,一把无坚不摧的利刃横在他的脖子上,刀锋抵住皮肉,冰冷的温度令鄂多瞬间不敢再动。
  若无意外,他派去偷袭图那营地的军队应该燃起了狼烟,但此时此刻,旷野上一片平静,只有骚乱的氏族,和不远处图那志在必得的微笑。
  过往数年内,鄂多和贝托都试探过图那无数次,从未见过他这般肆意又跋扈的笑容,他们全都被这头擅于伪装成温顺绵羊的黑狼骗了。
  尘埃落定之际,鄂多瞳孔放大,绝望又难以相信自己竟然败了。
  鄂多转过头,看到付邀今冷峻的面容,一双黑眸内深沉平静,不自禁地喃喃:“……小塔姆,你是男人?为什么……”
  中原怎么会送来一个男人和亲?是图那早就和中原有勾结?……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他到底从哪里开始出了差错?
  付邀今并没什么能和他说的,毕竟在真正的现实之中,这位才是活到最后的赢家。或许鄂多可堪诟病之处有许多,但他用他的狠绝和手段扫平了一切,最终摘取了胜利果实。而自小被寄予厚望的贝托不甘落败,真正的图那甚至没有活过10岁。
  一场重生,一场幻梦,只可惜织就这场幻境的人却不是主角,他两辈子都与王位无缘,重来一世甚至早早沦为阶下囚,提前退出了王储之争。
  数日内,重生者贝托被关押在暗无天日的牢房内,分不清现实还是虚幻。他精神状态极差,记忆错乱,将两辈子发生的种种搅在一起,误以为重生的这一世仅是他死之前的幻想,他的母亲和妹妹身首异处,拼命在牢房里嘶吼哭泣咆哮,疯疯癫癫。
  他的愿望又再次变得渺小而单一——只要最为无辜的妹妹活着就好了,只要他最爱的亲人能活着就好了。
  是他想要的太多了,所以被鹰神责罚了吗?他认错,他忏悔,他不再奢求,只希望留下亲人的性命。
  看守他的狱卒苦不堪言,每时每刻都在听贝托用最为恶毒的语言诅咒鄂多。他有时候也挺纳闷,关押贝托的人明明是他们的主子图那,为什么贝托光骂鄂多不骂图那?把我们英明神武的主人置于何处?
  贝托的歇斯底里停歇在一个傍晚,监牢忽然在不寻常的时间打开,他抬起头,看到了一个令他倍感恍惚的人被关在了他的牢房对面——
  “鄂多?”
  蓬头垢面的二王子再也无法维持他的体面,穿着破旧的囚服,阴沉沉地和贝托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