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他会不会在自己意识不清的情况下,向许静则透露了关于许天和关于他父亲秦源的事情?
  如果是这样,那局势就很容易失控。一是许静则一旦把事情透露给许天,秦惟宁就不可能再有报仇的机会,甚至有可能会被许天先下手灭口;二是许静则知情,他就会成为一个不稳定因素,扰乱秦惟宁的计划。
  宿醉后的头部像被刀劈开一样晕眩阵痛,秦惟宁低下头将脸浸在冷水里以求迅速清醒。
  原本他今天是不想去学校的,可是为了近距离观察许静则,帮助自己回忆昨天到底和许静则说了些什么,秦惟宁不得不去。
  可见许静则确实是个麻烦,秦惟宁觉得自己讨厌许静则讨厌得有理有据。抛开他是许天的儿子以外,许静则此人也让人喜欢不起来。
  秦惟宁把房间钥匙扔到前台,回家去换校服,这时候李当歌应该已经出去上班。
  他换好校服从卧室出来听见开门声音,李当歌站在门口换鞋,抱怨路上走到一半鞋跟坏了,只能折返回来再换一双。
  李当歌又问他昨天在同学家过得怎么样,怎么不早点给她打个电话,早点告诉她的话她就不会再打电话过去打扰他们。
  秦惟宁意识到这是他和许静则一起撒的谎,他只能将谎言继续下去。
  李当歌也没太在意这些,笑着说她觉得许静则很有礼貌,又问秦惟宁和许静则相处得怎么样,关系大概很好。
  秦惟宁不想再回答这个问题。
  如果李当歌知道曾出现在她家里的许静则是许天的儿子,她大概率会崩溃。秦惟宁还可以将许天和许静则区分开来,但他不清楚李当歌是不是能同样做到。这一系列的事情之后,李当歌的精神一直紧绷。
  秦惟宁想,如果他昨天真的杀了许天,他一定不会让李当歌看到他被带走。他会自己去自首。
  很奇怪,他想要杀了许静则的父亲,可又总觉得许静则与这些没有关系。
  “你们班主任通知这周六开家长会。”李当歌换好鞋,说。
  秦惟宁回过神:“你平时够忙了,不去也什么,周末不如休息。”
  “那怎么行,家长会很重要,家长要和老师充分沟通才能做好教育工作。我当班主任的时候,要求所有家长都必须要来。”
  李当歌作为班主任要主持家长会,秦惟宁的家长会就要秦源去参加。秦源每次都会提前订好当天的饭店,结束后一家人一起出去吃饭。因为每次老师都只会和他夸奖秦惟宁有多么优秀,前途光明,未来有望。
  李当歌也像是想到这些隐痛的回忆,秦惟宁却抢先一步回答了句“好”。不必再继续回忆下去,也不必解释开脱。
  李当歌像松了口气,拿鞋柜上的钱给秦惟宁:“我先去上班了,你记得吃早饭。”
  秦惟宁在上学路上买了豆浆油条,边走边吃。他望见路边雪的残迹,意识到昨晚下了场雪。
  已经三月,北城还会下一场不小的雪,好像春天没有到来的迹象。残雪压住丁香花的花枝,太阳一出来雪就迅速融化,化作污水。水的三态随温度自由转变,不像人一样没有重来的机会。
  豆浆的热气扑了秦惟宁一脸,早间市场喧哗热闹,人们为了一日之计于此聚集,在时限前收拾离开,每日重复不知疲倦,就此度过不短暂却又平凡的一生。
  秦惟宁突然不知道是否该为昨天的失败而感到遗憾。如果他成功了,可能今天就没有豆浆油条,也不会有这种热气腾腾又沉甸甸的平凡感受。
  春天的到来永远先于人们对春天的知觉。他的春天其实已经悄然开始,而秦惟宁还不曾接到通知。
  他再一次地走过命运的选择路口,没有风云变幻日月无光。世界依旧不可救药地平凡平庸,他以为他的一天也是这样,理所应当。
  许静则拥抱着抽纸,面前是刚发下来还带着油墨清香的成绩单。
  正面,班级成绩榜,按名次排列,每人各科多少分排多少名,毫无隐私尊严。背面更惨,是年级排行榜。
  许静则心想,如果自己是一棵被拿来造纸的杨树,如果知道自己做成的纸上面印的是这种东西,他一定死不瞑目,来生要修炼成树妖来和印刷厂讨个公道。
  班级里一片愁云惨雾,这次整个班都考得很砸,砸了锅的那种砸。谁也没想到学校会这么损,开学第一场月考后就开家长会,当天只顾着去会所寻欢作乐。
  “这套卷子也太他妈的怪了。”王胖子抱怨,他数学喜提新低,考了30。他还没忘发扬精神安慰考了120分的数学课代表,“诶,别伤心,是卷子怪,不是咱们实力不够。”
  数学课代表趴在课桌上瞪着成绩单,闻得王胖子这种“安慰”,直接把脸转过去不搭理他了。
  “你可真会安慰人啊。你俩加起来是150,你好意思说‘咱们’。我之后也去和马云‘咱们’一下,他当首富我当第二富。”许静则又打了个喷嚏,抽出抽纸。
  “哎许总别伤心,你看你抱抽纸抱一早上了,抽抽搭搭跟孟姜女哭长城似的,不就是后退一名吗,咱们再战。”王胖子道。
  “狗屁,你丫才哭一早上,数学三十分还在这晃,子曰‘知耻近乎勇’,你这厮纯粹无耻。昨晚上下雪老子被冻到了,是感冒!”许静则拎起另一包抽纸扔向王胖子。
  王胖子接了抽纸,眼睛滴溜溜转:“啊,昨晚上是半夜下的雪吧?半夜你不回家,你在外面干嘛呀?”
  许静则把成绩单盖在脸上,悠悠说了句“滚”,可惜中气不足。
  情场失意考场也失意,许静则已然垂死病中。
  王胖子随即见风使舵转换话题:“呵,你说这不是赶巧了吗,谁成想你和那个姓秦的考一个分儿啊。”
  不光考一个分,秦惟宁的名字还放在许静则前头。按姓名首字母排序,q在x前面。许这个姓,也就只能在字母表上超越姓杨姓张的。
  “凭什么用英文首字母顺序排序啊,对不对,崇洋媚外嘛。怎么不按拼音表排呢,啊喔鹅——诶好像你也还是排在后面诶。”王胖子继续说道。
  “你要是闲的没事,就去楼下挖个一米见方的坑,赶在植树节前把自己埋进去。”许静则说。
  “嗐,没事嘛。我这也就是家长会前苦中作乐,我妈哪像你妈那么温柔,你不用担心。”王胖子卖起惨来:“回家我估计又得挨顿竹板炒肉。”
  许静则心想,他是不可能挨打挨骂,但是这是丢脸丢到姥姥家了。秦惟宁月考怎么考的别人不知道,他还不知道吗,文综那三科秦惟宁几乎交的是白卷。
  也就是说秦惟宁用三科主科的分,和许静则六科总成绩打平了。
  士可杀不可辱,更何况许静则昨天刚被秦惟宁辱了一遍,今天成绩单又拍他脸上,再把他翻过面来辱一遍,辱得是火候均匀外酥里嫩。
  “呵。”许静则面无表情地擦鼻子,“估计这回我是逃不掉补课了,以后周末别想见着我。”
  “哎哟别说,你这对比确实有点惨烈。你说你俩成绩还挨着,这什么命呀。”王胖子感叹道。
  王胖子还没感慨完,一个平淡低沉的声音就横插进来:“许静则,你拿去订正吧。”
  一张数学卷子被递到许静则面前,成绩那栏里硕大的红色150分几欲闪瞎许静则和王胖子的双眼。
  秦惟宁还是那副样子,波澜不惊,表情平静。
  许静则心中响起背景音:你了不起,你清高。老子才不要。
  他直接无视了递到面前的那张卷子,刚从超市买水回来的何舒蕾恰好经过,许静则扭头喊何舒蕾,朝她一笑:“哎,老何,数学卷子能借我一下吗,我订正一下。”
  不明真相的何舒蕾回座位取了卷子回来,走到许静则这:“好啊,给你。”
  此时许静则左右双方各站一人,手里分别拿一张数学卷。许静则很快作出选择,要去接何舒蕾的那张。
  结果秦惟宁直接把自己的卷子盖在了何舒蕾的上面,问:“为什么不要我的?”
  许静则扬起脸答道:“她写的好。”
  “没人比我写的好。”秦惟宁的表情沉下来。许静则的态度不对,昨天一定有什么事情发生,“你是有哪里看不懂吗。”
  许静则笑着回答:“那就是你写的太好,我抄你的也抄不明白。”
  王胖子和何舒蕾迅速对视一眼,觉得这里已经无形形成了一个低压气旋,即刻就要狂风大作电闪雷鸣。
  “嗯,我有几道错题还没来得及订正,”何舒蕾望向秦惟宁,“要不秦同学你卷子借我一下呢,我修改好了再给许静则。”
  秦惟宁没再说话,把自己的卷子扔到许静则桌面上就走了。
  秦惟宁意识到是有什么事情不对了,可他却想不起来是哪里出了问题。
  秦惟宁的世界是一个“应然”的世界,一切都应该按照他所想所规划的依次发生。可他却无可避免地发现这个世界正在逐步走向“实然”,实际发生的事情有时候与他的规划并不相符,甚至有时候大相径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