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所有人提起这件事情,都只会说我太冲动,其实恰恰相反,我当时非常清醒。你知道吗,水星的运转轨道与牛顿的理论并不相符,之前所有的天文学家都选择相信牛顿的万有引力定律,假设出一颗人们尚未发现的行星,认为是它对水星运行产生了扰动。直到爱因斯坦提出广义相对论,证明那颗行星其实并不存在,人们曾经深信不疑的真理也存在错误,人们终于发现牛顿的理论也不是完全正确——”
  “但这个世界并不像物理学那样错就是错对就是对,书上写的‘公平正义’可能并不存在,这个世界有一套运行的潜规则永远不会被放在明面,但大家心照不宣都知道那才是真相。我只是不理解,为什么人们可以如此逻辑自洽,其实对此都不相信,却还要一致地说谎。”
  许静则想,还好自己偶尔也会看看科教频道,能够明白此时的秦惟宁就像是百年前的天文学家,对那颗并不存在的行星产生了惶惑与质疑,却又没有幸运到迎来属于他的广义相对论。
  秦惟宁对他的讨厌也是一种移情,因为在秦惟宁看来,许静则也属于做错了事也会被轻松揭过的那个阶层。因此许静则对秦惟宁的劝慰其实也是一种特权,是自上而下的俯视。
  许静则沉默了很久,突兀地提起另一件事情:“我初中的时候,大家都特别害怕测视力。我同桌怕得最厉害,我当时很奇怪,问他说他又不近视,干嘛要害怕。他回答我说如果是近视还好,顶多看不清几排字母,他是散光,他是直接看不清护士拿的棍。”
  “你也可能是这样,其实你可以看得清每一个字母,但是你不知道护士的棍儿在指着哪儿,这可能就是你和我们看待未来时的差别。但如果把视野从几年拉到几十年或者一辈子那么长,只要你自己戴上眼镜,也就看清楚了。”
  这是秦惟宁不曾料到的回答,他面无表情地望着许静则,把自己鼻梁上架着的眼镜摘掉,问:“如果我今天不戴眼镜呢,你打算怎么回答我?”
  许静则叹了口气,老老实实地说:“我会说你又不近视又不散光,没事戴个眼镜干嘛,真够能装的。”
  秦惟宁忽然伸出手,好像要摸许静则的头发。许静则意识到将要发生什么时,像有股电流从脚蔓延到头,将他定住不能动弹。
  然而秦惟宁的手最终又只落到许静则的肩膀上,轻轻地捏了他一下。
  许静则抬起头看向秦惟宁,发现秦惟宁已经将眼镜又戴上,对他露出笑容。
  这一笑容没有以往的嘲讽轻蔑,好像不该对数学不及格的许静则展现出来,但却又真实发生,并非许静则的错觉。
  许静则不知道这笑容产生的缘由,只是猜测秦惟宁此时的笑应当是真的发自内心,又的的确确是许静则所见过的,在清醒时的首次。
  第26章
  秦惟宁已经收回手许久,许静则肩膀上残留的力度却像是没有消减。许静则觉得秦惟宁的这个动作不算亲昵,像是逛精品店时看到了只可爱的玩偶,就伸出手去捏一捏,不一定有购买的打算。
  而许静则此时就像那个坐在货架上被捏了一把的小狗玩偶,抖一抖充棉耳朵,用黑色玻璃珠眼睛盯着秦惟宁,虽然内心已经知道今天大概率又要在货架原位坐到打烊,内心却已在设想被安放在秦惟宁的床头时的感受。
  秦惟宁脸上的笑意逐渐淡去,语气好似带些无奈:“许静则,你怎么什么事情都能说得这么容易。”而后他又问,“你脑子里整天都在想什么?”
  “在想全人类解放的伟大事业。”许静则是那种被捏一把就会胡诌的发声玩偶。
  秦惟宁问:“人类解放的伟大事业也有我一份吗?”说出口后他又有些后悔,似乎问得过于直白,容易引起许静则的怀疑。
  结果许静则说:“有啊,你难道不是全人类的一部分?”
  圆珠笔在秦惟宁手里转了一个圈,秦惟宁觉得自己是真的想把许静则的脑袋拆开,看看里面都有哪些奇怪零件。
  随后秦惟宁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他帮助许静则分析了月考错题所涉及的知识点,同时秦惟宁自己也从书包里拿出个空白笔记本,将分析结果同样记录了一份。
  许静则想,秦惟宁给他上课比秦惟宁自己上课还认真。因此在秦惟宁再度强迫许静则按照他的最优答案重新进行订正时,许静则也就只能乖乖配合。
  通常一节家教课是两个小时,在余下的时间里二人都充分珍惜了来之不易的和平,秦惟宁没有说诸如“我从路边找只狗来给它讲到第三遍狗都要急着按铃说它听懂了不用讲了”之类违反教师守则的话,许静则也没有回答“也许狗急着按铃是它搞不懂为什么它都不叫了你还一直在叫”此类不尊师重道的言语。
  时间刚到,刚从合唱班回来的林奕叩响许静则的房门。
  许静则起身去开卧室门,林奕站在门口面露微笑,轻声询问他们的课程是不是结束了,正好到了午饭时间,她执意请求秦惟宁留下来吃饭,又强调只是随便做做,问“小宁”有没有什么喜欢吃的菜。
  秦惟宁站起身礼貌地与林奕问好,有分寸地回答做什么菜都可以,他并无忌口,也没有特别偏好。
  许静则随即跃跃欲试地想要点菜,被林奕一眼瞪了回去,说“做什么吃什么,只有数学好的人才有点菜的资格”,许静则立即回答:“那看来妈你也只能做菜不能点菜了。”
  秦惟宁站在一旁听着他们母子的对话,这种氛围的对话永远不可能在他家里发生,秦惟宁听着听着就觉得自己像是忘了关电视,或是在听电台里播送的相声,一唱一和,没人觉得冒犯或不合规矩。
  韩国甜美女明星到了中年就会长成林奕那样子,这样的人年轻时会享有许多豁免特权,哪怕是到了中年也很少有人忍心对她发脾气。林奕下楼去做菜,让许静则先带着秦惟宁在家里逛逛打发时间。
  许静则不是一个合格的导游,他带着秦惟宁随便在三层楼间走了走。别墅里多了个秦惟宁也依然显得很空荡,拖鞋踏在走廊地板上都会有回响。
  两人经过一张裱起来挂在墙上的大幅全家三人合照,许静则也没有停下来介绍。倒是秦惟宁快速又认真地看了几眼,照片里的中年男人坐在最中间,坐姿豪迈,面容和秦惟宁此前在报纸新闻上见到的没有什么大区别,连笑容都是如出一辙。
  许静则长得更像林奕,秦惟宁没来由地想。似乎他的关注点有些偏移。
  “后来你爸回家了么?”秦惟宁突然问。
  许静则步伐没停,走在秦惟宁前面,他知道秦惟宁说的是哪件事,干脆地回答:“没有。”短暂沉默后,许静则问:“你后背上的伤好了吗,没被发现吧。”
  那伤口早已痊愈,也成功地没被发现,只是被许静则问起时,已经痊愈的伤口微微有点作痒。
  秦惟宁和许静则一起走下楼梯到二楼,二楼起居室内摆着一架钢琴。
  许静则终于有了张口介绍的兴趣:“这个是我妈妈的钢琴,她之前是师范学院音乐系的。——那天家长会结束之后,我妈还很高兴,说她碰到了以前的室友,不过我也没想到她竟然直接去找了你。我妈这个人有时候……想法有点天真,还总是特别热情,你别介意。你要是不好意思拒绝她的话,我和她说是我和你水平差太多跟不上就行。”
  他把钢琴的黑色琴盖打开,秦惟宁站在旁边,低头看许静则的手指划过黑白琴键,又没有落下弹出声音。
  “你也会弹钢琴吗?”秦惟宁有些突兀地问。
  许静则抬起头看了秦惟宁一眼,有些不解,却还是回答:“不会。很遗憾,我没遗传我妈的音乐基因,跟音痴也差不太多。”
  秦惟宁的嘴角往上抬了一点又恢复原状,语气平淡认真:“也不是。你唱歌很好听。”
  第27章
  “人有时候也贱”这句话极有可能是真理。许静则必须承认,他被温和版的秦惟宁吓到了。
  许静则觉得好像从他走出卫生间那刻起,秦惟宁就变了。变化的突出特征是秦惟宁竟然开始使用人类的语言与许静则进行友好交流。
  许静则支支吾吾地回答:“啊……是吗。”同时他的后背自下而上窜起一股凉意,抖落一身鸡皮疙瘩。连手也不慎敲在琴键上,发出没旋律的一声重响。
  “你真的不会弹钢琴?”秦惟宁站在钢琴旁,抬眼问许静则。午后的光影透过白色纱帘打在秦惟宁高耸的鼻梁上,投下一小块阴影。
  许静则觉得秦惟宁可能不明白,像他这种长相与气质的人是不适合以这种温柔语气说出这种话的,哪怕是秦惟宁在说《怦然心动》的台词,许静则听来也只像是在演《无间道》,此时许静则也只想举起双手说“给我一个机会,我想做个好人”。
  “……也会一点。”许静则只好投降,“你想听啊?”
  得到秦惟宁肯定的答复,许静则老老实实地挪出琴凳,弹了一首很通俗的《梦中的婚礼》,被他弹得更像是梦中在举办葬礼,适合佐以唢呐进行演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