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秦惟宁实在不擅长这种照顾人的精细活,掖了半天快把许静则裹成蚕茧还觉得可能有什么地儿依旧漏风。结果是把许静则又给捅醒,许静则一睁眼看自己身上那架势,险些以为自己被人给绑票了。
  再一看身边开车的还是秦惟宁。许静则没说话,低头掏出手机回复律师。
  “他怎么说。”秦惟宁边开车边问。
  “让他家里赔点钱吧。”许静则回答:“也就只能这样了。”
  秦惟宁驶进高速收费口,减速后又加速,突然说道:“你不缺钱。”
  许静则的心突然跳了一下,又想起秦惟宁之前的话。他放下手机,一抬眼皮:“那小孩过了年才刚十岁。”
  许静则没办法说服自己,说一个十岁的小孩是杀人凶手。他也没办法对着那小孩说,说让他这辈子都记住了,他杀人了。对那小孩来说,他只知道自己是偷偷地放了个鞭炮。
  许静则只能怪小孩的父母没有看护好自己的孩子,怪物业没及时发现,也怪自己,没接到那通电话。
  “我也不会让他们太好过。”许静则说。
  他们都不再说话了,回北城的路上一片寂静。
  林奕的亲友不是很多,葬礼上许静则的朋友占了快一半。
  许静则穿着一身素白色孝服,站在灵堂里头和每个来吊唁的宾客握手,带着他们送花致哀。许静则的表情姿态都很妥帖,还反过来安慰悲伤过度的来宾节哀。
  该哭的环节许静则就哭,丧乐一停他就不哭了,继续完成后续的环节,驱车到公墓,抱着林奕的骨灰盒送她下葬。
  林奕没和许天葬在一起。许静则后来问了抢救医生,林奕死于突发心脏病,这种病去世前很难留下遗言。医生商知翦是秦惟宁的朋友,刚刚留美归来,履历出众,也确实尽力抢救。
  许静则私下问他林奕临终前的情况,商医生待人亲切外表出挑,于病患同事间的口碑都极好,许静则却本能地觉得他有股不易觉察的无情冷漠。商医生想了想,回答许静则说林奕似乎用气声喊了“妈”;而后又安慰许静则,林奕的心脏病是沉疴痼疾,即便当时更快地送到医院,抢救的成功率也极低。
  许静则对这话不置可否,对前半句选择相信,他将林奕安葬在他姥姥旁边,仿佛林奕从未结婚嫁人,只在墓碑上留下了“许静则立”的字样。
  秦惟宁就像个影子一样,一整天都跟在许静则旁边,寸步不离。秦惟宁并非林奕的直系亲属,本应该和普通亲友一样穿黑色衣服,他却像许静则一样选了白色来穿。
  许静则要鞠躬他就跟着鞠躬,许静则跟人握手他就跟着握手,来宾颇感诧异,多看了秦惟宁好几眼,却也没敢问,而许静则就好似没看见一样随着他去。
  整场葬礼各个流程办得都堪称规范,是按传统的葬礼流程操办,丧事要赶在过年前办,时间仓促,许静则却操办得有条不紊,年纪大一点的宾客都不免对他带了点欣赏。
  临近结束时,王胖子他妈走到许静则面前,拉着他的手拍了又拍,红着眼圈喊“孩子呀”,却长久地没了下文。
  许静则的眼圈今天第一次在流程未写明的时间里红了。他任由胖妈伸手扯着,过了会儿让王胖子送他妈回家,王胖子踌躇着不肯先走。
  许静则看破王胖子的心思:“我没事,你回家照顾水水去吧,她怀孕着呢,身边缺不了人。”
  他又转头看向秦惟宁,“你也回家吧。”
  秦惟宁想,这是许静则今天第一次主动对他说话,好像秦惟宁也是鬼,今日首次在许静则面前显灵。
  王胖子回家后又开车过来,下车后先站在许静则家的窗外看了看,窗户是黑的。
  他一掏自己兜里许家的备用钥匙,走进楼道,心里有点发紧。要说许静则会出什么事儿,他也不信,许静则不是那样的人。可是许静则有点太正常平静,平静到了反常的地步。
  王胖子想,许天出事的那年,许静则也是这样。可是王胖子又觉得这回不一样。他觉得许静则总是在为着什么而活的,如果人都是天生地需要,那许静则就好像是天生地被需要,这三个字被写在许静则的使用说明书上。
  一个士兵没了司令依然是士兵,司令没了士兵后就不再是司令。他就只能高傲地扛着自己的战旗,又不知道该指挥谁往何处去了。
  王胖子抬头,看见许静则的家门外杵着个人影。他一跺脚,声控灯亮了,秦惟宁转头看他一眼,将手里的烟从嘴边撤开,又转回头去接着盯着那扇门,平静陈述道:“他睡了,小点声。”
  王胖子一愣,低头看到秦惟宁的脚边落着一地的烟蒂。
  他伸手把备用钥匙递给了秦惟宁,秦惟宁有些意外地一瞥王胖子,王胖子叹口气,说:“行了,进去吧。”
  秦惟宁蹑手蹑脚地开了门,走进玄关。一片漆黑里,他瞥见客厅仍旧停着的轮椅的轮廓。
  林奕的其他遗物已经被收拾干净,轮椅还没来得及处理。客厅地上的碎玻璃碴不见了,窗户也再度恢复完整。秦惟宁走过去看,他没开灯,借着月光仔细地摸,发现补的新玻璃太新,光洁锃亮,显得突兀。
  随后他安静地靠近许静则的卧室,卧室门虚掩着,床上鼓起一块。秦惟宁推门走进去,先被地上的什么东西绊住,他扶住墙,低头向下看,许静则的鞋歪七扭八地扔在地上。
  而后他看到许静则背对着他,像个大号的虾米一般蜷缩着,连外套也没有脱掉,筑巢一样地用被子牢牢地裹住自己,却好像还是冷,紧闭着双眼。秦惟宁伸出手去轻轻地拂过许静则的眼下,收回手时指尖留下一片水痕。
  许静则觉得自己睡了很漫长的一觉,梦也做得断断续续。不过这觉睡得很温暖,他甚至感觉被窝里有点太热,恍惚间他不免怀疑今年的室内供暖怎么那么好。
  他觉得自己梦见了林奕,也梦见了许天,好像也梦见了秦惟宁。他可能喊出了秦惟宁的名字,但忘记喊他的缘由。喊出名字后,他周身的温度便随之升高,像躺在浴缸里被温暖的水包裹,他的梦就变得更加光怪陆离。
  许静则睁开眼的第一件事是条件反射地去摸手机。
  房间内的窗帘拉得严实,外面依旧一片漆黑,他打开手机一看,99+的未读消息,通话记录里还有许多个未接通话,自动转至了语音留言信箱。
  许静则挑了几个听了,回拨了其中一个,那边一个女声接起,称“纪总正在开会,您有什么事我帮您记录下来一会代为转达”,客套辞令还没说完就突然中断,那头换成了个男声,态度倨傲:“最近集团要拓展业务,家里的事儿办完了你就赶紧到北京来。”
  许静则心中叹口气,刚想着怎么委婉地说自己再考虑考虑,那边已经先把电话挂了。
  许静则心想,这富二代小纪总如果富的程度是他以前的一百倍,那招人烦的程度就得是一百的平方倍,但是这回给他开出的条件是让他当分公司的头儿,还是在远离总部的新省份市场,权力大小跟藩王比那也差不太多了。
  许静则看时间才发现自己睡了足足两天,一醒来后脑勺都连带着颈椎一起疼,胃也是空的,他只能暂时不想远处的宏图伟业,先起床填饱肚子再说。
  等他掀开被子坐起来,先愣了愣神。他身上穿着一套棉睡衣,床边摆着一双长着兔子耳朵的棉拖。他站起身才发现,整个房间都不对,不是简单地变了,而是变回去了——
  许静则狠狠地掐了自己胳膊一下,确实是疼。他赶紧穿上拖鞋推开卧室门,门外是一条走廊,通着楼梯。他腾腾腾地跑下楼,脚上的兔子耳朵一蹦一蹦,看到一楼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俩人。
  王胖子和秦惟宁一起抬起头看他,王胖子一脸的生无可恋放弃治疗,秦惟宁穿着一件很奇怪的红毛衣,倒是很自在坦然,站起身来对许静则说:“你饿了吧,要不要吃饭。”
  许静则先看镜子里的自己,再看这俩人,又低头看手机日期。都没错。
  他又转头看看自己的“家”,感觉快要精神分裂,他抱住脑袋,咬牙切齿地问:“你们谁给我解释解释这是怎么回事儿,咱们三个一起报时空旅行团了是吗?还是你们要办派对,主题叫‘重返十八岁’啊?之后咱们是不是还得穿上校服再高考一遍?我他——”
  他突然止住话头,略微低头后又咬紧后槽牙:“我怎么在我之前的家里?”
  第67章
  许静则觉得自己身上穿着的棉质熊猫头睡衣和兔子拖鞋影响到了自己的威信,更别提事后他才从镜子里看到还有一撮头发因没有及时用发胶处理,傲然挺立在他的头顶。
  他掏遍身上睡衣口袋,随后脸色一沉,厉声问:“我家的钥匙呢?”
  可能是真的没人会怕一个穿着兔子拖鞋的人,毕竟只有《沉默的羔羊》,改成《沉默的兔子》票房就不会太高。
  秦惟宁没有回答。许静则便看向王胖子,问:“我给过你的备用钥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