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罗 第45节
  扛她的人进了一间屋子,将她放到榻上,解开被褥,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就走了。
  舒仪运了一会儿气,睁开眼,她本是习武之人,气血运行较快,但这药物实在猛烈,头晕目眩,四肢瘫软,让人使不上力。目光在房里转了一圈,窗纱半新不旧,桌椅床榻都是紫檀木,看起来像是宫中贵人小憩的场所。
  自知着了道,舒仪心中焦灼,可是身体无法动弹,只能干瞪着眼。
  这时屋外缓缓走来两个人,身影映在窗纱上,一个高大,一个瘦小。
  舒仪听见一个男子声音道:“姑母这办法到底妥不妥?万一要是舒家找我麻烦怎么办?”
  女子的声音上了些年纪,显得有些低沉,“舒家是名门高阀,也是要脸的,把事情闹大了同他们有什么好处,舒家的姑娘再金贵,躺在床(chuang)上被发现了还能怎么傲气。”
  舒仪一听就觉得这男子声音有些耳熟,一时却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男子不响,似乎在思考,随机唧唧哼哼道:“我听说舒七样貌平常,万一再是个河东狮,这可关系到我一辈子。”
  女子语气凌厉:“你方才已经答应了太后娘娘,现在才来反悔。”说完才觉得语气严厉了些,又转了柔声劝道,“世上事情总有取舍,刘阀小辈众多,就是娘娘也顾不过来,太后娘娘会记着你的好,这便是天大的好处。再说,你成了舒阀的姑爷,他们还能看着你现在这般,到时候什么高官厚禄享受不到。男子汉大丈夫,手中有权,还怕没有漂亮姑娘。”
  舒仪听到这里哪里还猜不到这是刘太后的手段。只是没想到,这深宫妇人手段龌蹉,一时中了她的道,难以脱身。舒仪心中大恨,头晕目眩的感觉却越发重了起来。
  药效将要发作,舒仪心道不好,硬撑着一口气,使劲咬破舌尖,一股腥弥漫在嘴里,连着心的痛楚让她又清醒了些,抬了抬手,手掌总算有了些离,她使劲把头上的杏花金簪拔了下来,握在手心里。
  门外人还在磨蹭,“嬷嬷,什么话搁您这嘴里都是蜜糖了,可我怎么听说,皇帝有意舒七呢?我这不是挖了皇帝表弟的墙角吧。这事可得说说清楚。别我什么好处都捞不到,反而惹一身腥。”
  被称作嬷嬷的人显然有些不耐烦,“你到了这里还想回去,娘娘回头第一个不饶你。你可想清楚了。”
  男子顿时被唬住,求饶道:“好好好,我这就进去,娘娘什么时候带着人过来。”
  “陛下有些政事耽搁了,半个时辰之内就会来,到时候娘娘引了人来,你只需要让人看到你们衣冠不整躺在一起就行。要是问起来你就说情难自禁,明白吗?”
  “半个时辰,药效不会过了吧。我可听说她好像懂些功夫。”
  嬷嬷道:“你倒打听的清楚,粗通拳脚而已,药放的很足,你把心放回肚子吧。”
  她又嘱咐几句,男子唯唯应诺。等嬷嬷走后,男子推门进来,见到榻上床褥里裹着个女子,身体纤柔,曲线如山峦般,露出脖子和脸上皮肤细腻白润,如上好的玉脂。
  他本就是个喜好风月的,见状心中倒是一喜,心道老子还不亏。
  “这小娘皮是郑衍看中的,差也差不到哪里去,”男子嘀咕一声,摸到榻上,触到舒仪的头发,乌黑顺滑,上好的绸缎也有所不及,正要往里摸。
  “哎哟。”男子胸前一痛,身体瞬间不受控制,噗通头撞到了床角,疼地他眼冒金星,刚要喊,眼前忽然多了一道金光。他仔细一看,顿时出了一身冷汗。
  “有话好说,别动粗。”男子道。
  舒仪坐在榻上,粗喘着气,她刚才骤然发力,已经耗尽了积蓄的所有力气。
  刘太后的有药很是霸道,舒仪空有一身内力,身体却不听使唤。她心中急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可脸上却硬是不带出一丝一毫的情绪,冷眼看着眼前男子
  男子看清她的脸,一脸恍然,“是你。”
  舒仪皱眉。
  “我见过你,你和郑……陛下曾经来过,我是刘羽。”男子急着道。
  舒仪看他眉眼确与郑衍有几分相像,想了起来,当初在小楼时确实与他见过面。
  刘羽攀了个近乎,拿眼一瞅舒仪,心道她虽然只算是清秀,但胜在皮肤白净,欺霜似雪,嘴角渗了些血,唇上妍丽,衬得越发乌发红唇,真有几分艳若桃李的滋味,心里痒起来。
  色胆一起,倒忘了眼下处境。
  “太后看我们两男才女貌,想把我们凑一起,这也是一片好心。”刘羽道,“咱们也算门当户对,陛下还是我表兄,以后我捡个肥差,你还不得是个一品夫人……”
  舒仪不想这世上还有这般皮厚无耻之人,淡淡一笑。
  刘羽看着她一呆。忽然耳下和腰上又被刺了一下。他张口,惊恐地发现声音叫不出来,喉里只发出“嗬嗬”声响,浑身发痒,这痒是从骨子里皮肤里渗透出来的,他拼命挣扎,手脚却不能动弹,只能忍受着蚀骨般的痛苦。
  须臾,刘羽提泪横流,忍不住想要跪在舒仪面前,只求解脱。
  舒仪也很不好受,身上虚软无力,几乎要抵受不住瘫软下去。她紧攥着金簪,杏花雕刻扎进肉里,她就靠那种痛楚振作精神。
  若是刘羽胆大心细一些,定是会发现舒仪的不对劲,奋力一搏未必不能制服她。可惜刘羽平时只会斗鹰走犬,流连花巷,哪里有这份胆识。
  第70章
  舒仪两下扎穴,彻底震慑了他。
  解了穴道,刘羽已是不敢正眼看她。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嬷嬷去而复返的声音,“羽公子,可成事了?”
  舒仪大急,拿金簪在刘羽的眼上比划,直抵着他的眼珠。
  刘羽身体不受控制,连忙转动眼睛,表示自己很老实。
  舒仪伏低身体,轻声对他道:“骗她走。”一面解了他的穴。
  门外人正觉得不对劲,
  刘羽突然大喊,“催什么催,老子办事也要管不成。”
  声音满是火气,嬷嬷反倒放心不少,说道:“娘娘和陛下等会就要来了,你准备一下。”
  舒仪知道时间紧迫,越发焦急。
  刘羽这时才看出些端倪,舒仪坐在床(chuang)上半天没有动弹,来来去去就那么两下,似乎在隐忍什么,额头上渗着汗珠。他眼睛一转,问:“你怎么了?”
  舒仪手一动,刘羽身体一软,砰地摔倒,躺倒在地。舒仪心知药效还在,意识渐渐有些混混沌沌,必须马上离开。
  她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咬牙一簪扎在手心,痛彻心扉的感觉传来,刺激得整个人一激灵,血汩汩流下,滴在刘羽的脸上。他见状大惊,惊恐道:“你、你……做什么?有话好好说,你要什么我都给。”
  舒仪瞥他一眼,目光森寒,说的轻软,“你放心,我定要给太后一份厚礼。”
  她这般说,脸上还带着恬淡的笑,刘羽吓得魂飞魄散,心里只想到杀人灭口四个字,他本来就不是什么意志坚定的人,顿时吓得屁滚尿流,看着舒仪就像看着女罗刹。
  “别杀我……和我无关啊,都是太后的主意。”
  舒仪不理他,借着这一股清醒的劲,直起身体下床,手微微抖着把鞋穿上,手上的血却不容易止,她也并不多时间,拿簪在手臂上点了穴,暂时止血了事。
  刘羽现在后悔得肠子也青了,不知道为什么自己鬼迷心窍要来参和这一桩。
  “舒姑娘,女菩萨……女大王,我求你,我就是一个小喽啰,你去找太后,别把气撒我身上,上天有好生之德,”他语无伦次说了一气,只觉得舒仪目光如冰,收拾好就要来杀自己,他急的满头大汗,“我……我有一个秘密,说给你听对付太后。你别杀我。”
  舒仪嗤之以鼻,不相信这酒囊饭袋会有什么秘密,何况她头晕晕沉沉,只求马上逃开。
  她一抬手。
  刘羽面色由白转青,“真、真的,太后手上的诏书是假的。”
  舒仪一顿。
  刘羽见有转机,立刻一股脑倒出来,“我是无意偷听家主和太后说话才知道的,不信你去查,太后身边有个叫刘荣的小太监,最擅笔迹模仿,一个月前突然暴毙了。从宫里抬出去,他的家人却得了一大笔赏赐,真的,都是真的,我发誓。”
  他把刘阀卖了,却还要一本正经发誓。
  舒仪一阵天旋地转,心知不妙,她一针扎在刘羽腰上。刘羽眼睛翻白,一下子人事不省。
  再扎深点就可以要他的命,偏偏舒仪手抖如筛糠,再难使力,她沉吟了一下,只能放弃,喘了两口气后站起来,打开门踉踉跄跄朝外走,左右并无人看守。宫中是刘太后的地盘,舒仪不敢往小门和路上走,她朝着树丛盆栽的地方走了一段,回头一望,不过才十多步的距离。舒仪心下大骇,现在只怕自己连个普通婴孩都不如。
  她心中飞快转动,环视这座小园,目光扫过围墙,心下一动。这墙并不高,可以一试。只是这一下非要耗尽力气不可,运气好的,能引起宫里其他人注意,运气不好……再坏还能坏过留在院子里。
  舒仪拿定主意,在手腕上一抽,一道乌黑金丝到了手中。墙外有人声靠近,就是现在。舒仪一咬牙,手里一抖,用尽了力气,金丝窜起,顶端有一处小勾,扎在墙端。
  舒仪长吸一口气,人跳起,可这次身体沉重,堪堪扒到墙头。
  她死死抓着,脚在墙面蹬了两下,才爬上墙。她脑重目眩,眼前已经开始发花,意识涣散。
  舒仪再也撑不住,整个人从墙头载了下去。
  “哎呀”墙的那头有人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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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穆从太极殿出来,春末时分,阳光和煦,笼罩在他身上如披着一层淡淡的金纱。领路的小太监放慢了速度,缓缓走在前面,还不时和他说些话。什么湖边的垂柳已快要淌到水里,御花园的芍药花开了种种。
  郑穆听他说着,走到了一处偏殿的宫墙外,一道细微的光芒从墙上闪过。他微微一眯眼,小太监突然咋呼:“有人在墙上。”郑穆目光一瞟,只见一个身着丁香色绣花衣裙的姑娘从墙头摔了下来,一头扎进芍药花从里,一动不动。
  小太监“哎呦”一声,跑上前,拨开花丛去看人。
  郑穆注意到花枝上垂着一根黑色的金线,细如蚕丝,他眸中闪过一抹惊色,抬脚一掠过去。
  小太监推了推人没有动弹,惊慌道:“这、这不是死了吧。”一手要去探呼吸。手突然被人捏住,如铁铸一般。小太监抬眼一看郑穆,又是吓了一跳,不知道他一个眼盲的刚才还在十步远,怎么突然就出现了,又能准确抓住自己。
  “去一边守着。”郑穆道。
  他不言不笑时身上威仪甚重,小太监不敢多话,站到了墙边,注意四周是否有人靠近。
  郑穆将人翻过来,果然是舒仪,他脸色沉了下去,再看到她的手掌满是鲜血,溅地花枝上一片狼藉。郑穆身体僵了一瞬,他抚上她的脖,探了探脉象,眉头拧紧,接着一把将她揽起。
  小太监见状大惊,又跑回来,“郡王,让小人来吧。”
  郑穆避开他的手,冷声道:“速去找顶轿子。”
  因他眼盲,先帝特赦他可以在内宫用轿。小太监见他面无表情,实则已经是阴沉铁青,吓得一溜烟狂奔去了。
  郑穆眼看四周无人,收起舒仪的黑金丝缠镯,见她手掌上肉绽血凝,手下不由一顿,动作又轻柔了几分。黑金丝是软丝,极为锋利,一不小心会伤着自己。他刚要给她褪下。手指碰到镯子,舒仪竟有了动静,她转动一下手腕,张手擒住他。
  郑穆轻声道:“舒仪?”
  她一动不动,方才那一下不过是昏迷之中的反射行为,很快又无力垂下。这一动作,伤口很快撕裂开。
  郑穆又见到血,脸上沉凝,给她手臂上点了几处穴道,施了个巧劲,将她手腕上的镯子拿下。
  小太监领着人抬着小轿赶来,郑穆抱起舒仪,坐进轿子里,他动作飞快,抬轿的侍卫甚至没有看清他怀里是人还是物。
  一路并无阻碍,到了宫门口,郑穆叫来小太监,语气冷峻凌厉,“今日这件事若是外面有半点风声,我就只找你。”
  小太监吓得屁滚尿流,跪地赌天发誓,等郑穆换了郡王府的马车,他赶紧跑去找抬轿的侍卫封口。
  回到郡王府,郑穆一路抱着舒仪到厢房,放到床(chuang)上,管事一路心里惴惴不安,又不敢去看床(chuang)上的人到底生的什么模样。亲自备了热水和洗漱物品送到房里,很快掩门离开。
  郑穆亲手绞了热毛巾,回到床边,伸手把舒仪的散发拨开。露出的小脸面色煞白,她昏迷中眉头还蹙着,惶惶不安的模样,唇咬的死紧。嘴边有血沫子。郑穆刚才已经探过她的脉,并无内伤,眼下看她嘴角含血,不禁疑心刚才没有探仔细,又搭在她脉搏上把了一会儿,确定没有内伤后稍松了口气。
  舒仪虽然晕了过去,但脑里始终有根弦紧绷着,恍惚感觉自己到了一处温暖的所在,越发紧张起来,就怕自己又被宫里弄了回去。她忍着头疼睁眼,视线也是模模糊糊的,抬头只见床头淡色顶帐,无一丝花纹。床幔挂起一角。
  郑穆拿着毛巾走来,“醒了?”
  舒仪头疼欲裂,只当这药里还放了什么迷魂成分,以至于幻觉都出现了。她伸手去摸手腕,却摸了个空,心下更是一凉。
  郑穆出手如闪电,一把抓着她的手掌,用毛巾严严实实裹住,“不想废了手就给我安静些。”
  舒仪听到他的声音,如遭雷击,脑子里嗡嗡地响,才一张口,血丝就淌了下来。
  郑穆瞪着她。舒仪却茫然不觉,她双眼直直的,仿佛看着他,仿佛又透着他看向极远处。郑穆转身再去绞一块帕子,转头来看,舒仪又晕了过去,身体团在被褥里,眉宇间却平和安稳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