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罗 第53节
  第83章
  自那日长谈过,尉戈就派人密切关注矩州的动向,正如舒仪观察到的那般,运往矩州的粮价上涨,渐渐的,昆州本地粮价也跟着浮动起来。
  这日,尉戈正在处理公事,赵宝在书房外通报一声走进来,到尉戈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
  尉戈先是露出一丝古怪的笑容,随即眉头又拧成了疙瘩,扔下笔,道:“快请舒仪来。”
  舒仪被下人请到王府待客的花厅,刚走近,就听见一个软糯娇柔的声音在说话,“我在昆州时常听百姓议论王爷,说王爷善待百姓,是最通情达理的人,当时还以为是夸奖之词,今日一见王爷,才知道这不是夸奖,反而还谦逊了。”
  舒仪脚下停了停,心想这样露骨的奉承,一般人来说只怕要起反效果,但是说话的女子莺声燕语,不叫人厌恶,反而平添韵味。
  尉戈见到舒仪走来,蓦然松了口气,唤道:“舒仪,快来。这是矩州姜家的姑娘,你代本王招待一下。”
  外人当前,舒仪从来不输礼数,先对尉戈行礼,随即转过身,和左下席的姑娘照了个面。
  同道中人!
  只看仪态礼数,就知道对方不是小门小户出身,定是名门之后。那姑娘生的蜂腰丰乳,玉质娉婷。眉似初春柳叶,脸如三月桃花,在舒仪见过的美人里都是拔尖的,再兼得家世良好,美丽不失端庄,极为动人。
  舒仪刚才听到尉戈一声“矩州姜家”,大致已猜到她的身份。于是笑着开口道:“姜姑娘?莫非是矩州明王妃的娘家人?”明王原配王妃早逝,后之藩娶了当地士族姜家的姑娘为续弦。现任明王妃就姓姜。
  姜湄掩唇笑道:“王妃是我家姐,我家中排行第四,单名一个湄字。”
  舒仪吟道:“所谓伊人,在水之湄。好名字。”
  姜湄矜持含笑,目光温柔,虽然和舒仪说着话,不时朝尉戈瞟上一眼,她看舒仪法式就知是个姑娘,不是王爷后宅的人,听尉戈称呼“舒仪”,她脑子转的极快,姓舒,那就是舒阀的人。
  她道:“舒姑娘可是江陵舒家的?”
  舒仪道:“是呀,姑娘真是聪明。”
  “哪里,实在是舒姓天下闻名,想不到昆州王府还有舒阀的人,看来王爷是当世人杰,才能得到舒阀中人的辅佐。”
  见她一句话又饶回尉戈身上,在她嘴里,千好万好都是王爷的好。舒仪暗自发笑,心想猜到矩州会有动作,可真没想到来打头阵的居然是明王妃娘家的姑娘。
  这一招高明。
  明王分明是调查过,要知道昆州王原先是个风流好色的主,坊间都在传说,昆州王是遇刺死了老婆姬妾后突然幡然悔悟,把所有心思都放在了政事上。明王特地送来一个美人,而且这个美人的身份还不低,要是和昆州王有个什么首尾,那必然是要娶回王府的。那样昆州王就和明王成了连襟兄弟。
  这个算计对上原先的宁远侯,只怕没有不中的。
  舒仪心里转了一圈,只微笑看着姜湄举动,还侧过脸去看尉戈举动。
  尉戈把舒仪叫来,是想让她帮手把这个姜湄弄走,谁知说了没两句,饶回他身上,舒仪还不解围,抱着看热闹的心在看。
  尉戈想趁着没人注意狠狠瞪她一眼,哪知姜湄视线始终缠绕着他,他也只能做出威严谨慎的样子。
  舒仪看得心里直乐。
  尉戈以前就在真正的宁远侯身边当差,院中千姿百媚的美人见过不少。这一年当了王爷,底下也有不少人暗示着送美人,还有人请他去看歌舞,席间暗送秋波,眉目传情多不胜数,他都不为所动,倒不是对女人全然无感,实在是之前他身份造假,心中时刻警惕着,不敢疏忽,至于后来,见的美人多了,只觉得如此美貌风情都是故意为之,初看还觉得惊艳,见多了也不过如此。
  众多美人争先在他面前献媚,不过因为他位高权重,当他只是个小小侍卫时,那些美人从未正眼瞧过他。
  如今的昆州王,想起那些千娇百媚的美人,已没有早些年猎艳的新鲜感。况且,宁远侯风流好色,以致恶名在外,这件事也提醒着尉戈,不能走上这条老路。
  姜湄虽美,却远不能打动尉戈。跟别提,这美人背后有明王的影子。
  尉戈敷衍了两句,便问姜湄的来意。
  姜湄神态羞涩,不住拿眼角余光打量尉戈,慢慢道明来意。她说探望远房亲戚,要回矩州,可是前些日子听说出了流匪,身边只带了几个下人,并没有侍卫,又没有亲朋好友可以依靠,实在没有办法,只好拿了明王的拜帖,来到昆州王府寻求帮助。
  姑娘说话都是弯弯绕绕的,尉戈听了半天才明白她的来意,一个头两个大,说道:“姜姑娘,流匪早已经剿灭,昆州途中并无危险,到了矩州你可以书信联系姜家或者明王府来接你。”
  姜湄飞快抬了下眼,垂下时眼眶就红了些,“王爷,湄儿知道你日理万机,无暇理会这等小事,但是湄儿也是头一次出远门,心里实在害怕。”
  美人含泪,娇声软语,一般人听了只怕骨头要都发酥。
  厅内坐的都不是一般人。
  尉戈眼风夹着舒仪。
  舒仪只好接话说:“这倒是巧了,姜姑娘,王爷自从被行刺后,也怕出远门,平时都是待在王府不外出的。”
  姜湄:“……”
  尉戈:“……”
  姜湄一看尉戈脸色都要黑了,飞快道:“舒姑娘开玩笑了,王爷是什么样人,能和我这个姑娘家一样嘛。”
  尉戈咳嗽一声,眼神警告地看了舒仪一眼。
  “姜姑娘真是蕙质兰心,听出我开玩笑了,”舒仪笑道,“先前的事不难处理,王爷虽然不常出府,可以另派一队侍卫沿途护送姜姑娘出昆州地界。”
  姜湄自视甚高,又想着以自己美貌,昆州王这种贪花好色的肯定会动容,亲自护送才是。眼下情况与预想的出入较大。真让侍卫送了,那她不是白来了。她含羞带怯地看了尉戈一眼。
  过了片刻,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姜湄暗恼,拿起帕子掩唇轻咳两声。一旁丫鬟立刻心领神会,上前扶了她的手臂道:“姑娘,你身染风寒,现在不宜赶路啊。”
  尉戈:“……”
  舒仪:“……”
  说风寒就风寒,刚才还脸色白皙红润的佳人,现在连连咳嗽,一个字不说,身边奴仆围着团团转,近身丫鬟直接跪在地上哭泣,“王爷,我家姑娘自幼体弱,拖着病体赶路只怕要留下病根。”
  姜湄制止她,“还是不要打搅王府了。”
  旁边的嬷嬷道:“我们在昆州又没有认识的亲眷。”另一个丫鬟道:“姑娘你在姜家哪里受过这种罪,王妃知道了也要怪罪我们照顾不力。”
  舒仪简直想给她们鼓掌,看姜家的奴仆的机灵劲,一唱一和简直天衣无缝,要是谁要说不让姜湄留在王府养病,简直成了罪人。没听到人家说,就是明王妃对这个妹妹都是十分宝贝的吗?不看僧面看佛面。
  话说到这个份上,舒仪对着上座叹了口气,表示没辙。
  尉戈这下面色真的有些发黑了。士族名门内,连奴仆都如此难缠。他只能开口道:“既然姜姑娘身体不适,就先留在王府修养,等身体好全了再启程。”
  姜湄低眉顺眼道:“那怎么好意思,王爷与湄儿非亲非故的。”
  尉戈道:“姜姑娘到底是明王妃的胞妹,本王理应尽地主之谊。”
  姜湄作势还要推辞。
  尉戈道:“姑娘万勿推辞,你在昆州人生地不熟,真出了什么事,只怕明王要怪罪我。”提到明王两个字时,有极为隐蔽的咬牙切齿。
  姜湄这才答应。
  王府主事领着姜湄去后院安顿。
  尉戈抚着额角,嘀咕了一声:“厉害。”
  舒仪好奇:“什么厉害?”
  尉戈道:“世家门阀太厉害了,看看这些人,分明是赖着上来,还要做出风光霁月的样子,倒弄得是我求着她留下一样。”
  舒仪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第84章
  姜湄的来到,证明明王已经把第一步棋落在了昆州。尉戈头疼不已,他不习惯于世家豪门里弯弯绕绕那一套,也不善于应付士族姑娘。姜湄时常在王府各处与他巧遇,有时是在庭院中抚琴,有时是在湖边观景,更有时是在游廊下远远眺望一眼。要是尉戈问她身体可好,能否启程,她就能马上咳嗽气喘,仿佛一口气快要吊不上来似的。
  佳人示好,是极为美好的一件事,但是这佳人背景深厚,又带着明确目的来。简直像背后勒了个绳子,时刻想要把他套进一个巨大的陷阱中。
  尉戈生不出遐思,心想还是得以阀治阀,令人把舒仪请来,语气不满道:“笑话看够了,这个人你得想法给我解决了。”
  舒仪乐呵一阵,才正色道:“她如此做派,明王那里定是着急发兵呢。我们不急,王爷耐下性子和她磨。”
  尉戈摆手:“交给你去磨。”
  他避之不及,只能舒仪出面。
  ________
  要说这个王府,姜湄愿意说话的也只有尉戈和舒仪。姜家是矩州名门,还保持着门第之分,等闲人等都不在姜湄的眼里,昆州王位高权重,舒阀是顶尖门阀,姜湄觉得,王府也就这两人可以交谈。
  可她很快就对自己这个想法感到后悔。
  她在院中弹琴,舒仪很快出现,夸奖她琴艺高超,有如仙乐。每一首结束后,都会提另一首曲名,然后说,姜姑娘琴艺如此精湛,如果能再听到你弹一首,那真是无憾了。
  一首又一首,无憾了十几首,姜湄手指都疼了,坐在院中对花抚琴原是雅事,可被舒仪旁边一坐,还喝茶吃点心,倒显得她是伶人一样。姜湄这才反应过来。
  当她湖边赏景时,舒仪又带着一包鱼食来,站在她身旁投食,锦鲤在湖水中翻腾,为了争食拥作一堆,白浪翻滚,露出十分丑相。鱼儿跃出水面,溅起水花全洒向岸边。姜湄不知舒仪怎么做到的,稍稍一动就躲开,水珠全溅在她的裙裾上。
  等舒仪在游廊和姜湄遇上时,姜湄简直想躲开了。可是躲开就等于认输,姜湄心里还是不服。不过眼下既无琴也没有鱼,两个人最多只能坐在亭内饮茶。
  姜湄拿定主意要让舒仪知道一下自己的厉害。两人便从寻常女儿家的胭脂水粉开始聊起。言辞婉转,暗藏话锋简直是门阀教育的基础,两人你来我往,说了足足有一盏茶的时间,丫鬟们一听,才刚说到胭脂的颜色呢。
  这样浪费时间,姜湄耗不起,她立刻换策略,决定单刀直入,开始谈风土民情,趁机打探昆州的事。舒仪心知肚明,一到关键问题就装傻,被问的多了,就直接来一句,我也才来昆州不久,有些事还不如姜姑娘了解呢。姜湄没有问出什么实质问题,舒仪开始反问矩州的事,姜湄支支吾吾,被舒仪一句“难道姜姑娘从小生在矩州,对矩州都不了解吗?”给臊得脸红。
  茶重新泡了一壶,丫鬟们在一旁早就听得头晕。姜湄算是明白了,昆州的事,问了也白问,矩州的话题万万不能提。两人之间剩下的选择也只有京城和其他地方。话题一转换,两人也不用言辞躲闪,含糊敷衍了。姜湄很少在言谈中落于下风,今天算是棋逢对手。聊得久了,心神竟有些放松,说到袁州,她提起在明王府听到的逸闻,“我听说,安阳郡王在袁州遇到名医,瞎了二十多年的眼睛都可以见光了,据说很快就能医治好。想不到袁州竟有这样的名医……”
  舒仪一怔,拿起茶碗,轻抿了一口。心道,他本来就没有瞎,现在借着名医医治的说法重现光明,必然是不甘于再隐藏在背后了。
  姜湄还在说那名医的事,“听说那医术惊人的名医,是正宗的御医呢?为先帝也看过病。”
  舒仪眉头轻挑,“御医?没有圣旨怎么可以私自出京?”
  “我听闻是从宫里逃出来的。”
  舒仪敢肯定,这些谣言不是空穴来风,其中一定暗藏玄机。只是她一时想不到,御医的身份能藏什么重要内容。
  很快谣言就为舒仪揭露了答案。从袁州传来消息,那御医是从宫中逃出来的,身上带着真正的先帝遗诏。
  一石惊起千层浪。
  前一阵子刚刚流传刘阀矫旨,现在就跑出来真正的遗诏。任谁都能看出来,山雨欲来……
  有的门阀已经开始站位。
  姜湄在昆州王府坐立不安,随着袁州有真正遗诏的消息传出,她就知道,自己已经没有时间了。
  不管那份遗诏是真是假,消息既然传遍天下,袁州那边自然是有点依仗的。
  京城那位现在有皇帝的名分,袁州的有遗诏,明王手里……什么都没有。
  不用明王传讯催促,姜湄知道自己必须行动。这些时日已经足够她明白,任务其实已经失败。昆州王与传闻相差甚大,不,简直是南辕北辙。传闻中昆州王是个好色之徒,实际上,据她观察,昆州王简直不好女色,府里称得上主子的女性,只有舒仪。
  她几次示好都是抛媚眼给瞎子看,纯属白费功夫。
  姜湄有些疑惑,昆州王身材高大,宽肩阔背,生的眉毛浓黑,五官硬朗,极富男性魅力,与下流好色几乎不沾边,看样子就算是九天玄女落他面前了,他也不会轻易动心。谣言真是害死人,早知道他是这样一个人,矩州早就换策略了,而不是让她来。
  姜湄当机立断,当天傍晚在院中拦下尉戈。这次她没有娇羞地笑,也没有故意展示身姿,甚至连说话声音都冷清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