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罗 第85节
  罗子茂道,“王爷刚才不会真的是说笑吧。“
  尉戈看了看他,又看向众人,目光诚挚严肃,“刚才本王所说都发自肺腑,什么样的实力说什么样的话,有些事本王固然有想法,现在说了也不算。本朝举孝廉一政当初也是为了举荐良才,经过门阀几代把持才变了味道。为了真正摆脱门阀势力,唯一的办法,就是不依赖他们的力量。设立天下大公的考核和制度,令寒门弟子与门阀弟子一样,都有报效朝廷的渠道,广开言路,借以勉励全国。河清海晏,时和岁丰。”
  罗子茂撩起衣袍就地跪倒,幕僚们纷纷效仿,袁恪身体微颤,也随之轨道。
  众人齐声道:“愿追随王爷。河清海晏,时和岁丰。”
  第141章
  近一年京城局势之多变,堪称少有。久居上位的权宦士族都觉得有些无所适从,德王被鹿活草救活之后,形势才有所稳定。对于皇位归属没有人再多加揣测和议论,京城中一下子变得安静起来,似乎人人都在等着德王身体恢复的消息。
  新帝虽未登基,先帝入葬却已刻不容缓。
  按祖制先帝入葬皇陵时应由嗣皇帝为其立圣德神功碑,颂悼词。德王病刚有好转,还不能离开床榻,此事就全权交由祁王代理。
  祁王年逾古稀,在皇陵中大半日操持下来,双腿发软,汗如浆下,当着百官的面差点昏厥,实在支撑不住,召来安阳郡王郑穆代为主持。
  郑穆站于高台上,身材颀长,白衣胜雪,气度严正端凝,令人心折。
  有好事的官员见了,心中不免也有些想法,相比病怏怏的德王,安阳郡王恐怕才更适合御座。
  这类想法如今已经不合时宜,只能藏匿内心。有官员转而一想,宗正府传闻,安阳郡王不久就要封为楚王。楚地五千里,兼县两百余,地肥水美,人心淳朴,是一等一的封地。
  士族心思想来活络,虽然还在痛哭祭拜先帝,实则心中所想,却是如何笼络这位未来的楚王。
  先帝入葬皇陵礼毕,百官依次离去,官道上车马众多,众人不得喧哗,车流慢慢散去。
  郑穆留在最后,有身着素服的官员躬身朝他行礼。因近日全体缟素,郑穆也是仔细看了两眼,才认出眼前是新任的太仆少卿庄奎。
  庄奎在百官中也很有名气,这是个妙人,刚入朝时走的是展家的门路,废太子郑信与先帝郑衍相争之时,他转而投靠了刘阀,先帝登基后,他因一桩小事恶了刘阀,两王带兵入京,他未受任何一方的清理,反而因为官位空缺顶替了太仆少卿。京城背后议论起他,都称之为“脚底油”,哪里有难他脚底抹油溜得飞快。
  少卿并不年少。庄奎年过四旬,相貌周正,留着长须。
  郑穆颔首,看着陵墓封闭,匠人撤离,回头发现庄奎守在一旁还没有走。他问,“少卿有事?”
  庄奎苦着脸道,“郡王,小臣有一事甚为为难,举棋不定,还望郡王指点迷津。”
  郑穆见他脸皮都皱成一团,便问了一句“何事?”
  庄奎娓娓道来,原来他的老母,庄家太夫人下个月八十大寿,撞上先帝丧期,按理不能举宴庆祝,庄家想了个折中的办法,一家人关起门来吃顿饭就算庆祝。他絮絮叨叨把事说完,苦着脸问:“请问郡王,这算不算违禁?”
  郑穆一瞬有些哭笑不得,心道京城传闻庄奎谨小慎微,胆小如鼠,还真是半点不错,这种庆寿的饭你关起来吃完得了,还专程来问一句。事关国丧,他也只能含糊提点,“国丧禁饮宴庆贺,若只是吃饭并不犯忌。”
  庄奎不住点头。
  郑穆问,“庄大人还有事?”
  “郡王,”庄奎面色越发苦,期艾道,“家母想请郡王去府上吃个便饭。”
  郑穆看着他,神色平淡如水,让人瞧不出深浅。
  庄奎从袖口摸出一方绢帕,擦着额头的汗,越擦越慌,整个人惴惴不安。
  看他几乎要快把自己额头擦破了,郑穆才又开口,“庄老夫人为何要请我?”
  庄奎捏着帕子道,“这……这小臣也不知道啊。家母、家母就是让小臣来请郡王。”
  除了胆小,庄奎的孝顺也是京中出名的。郑穆想了想,一个常年居于内宅的妇人,还能与朝局有什么关联,他心下虽有疑,但也并不当大事,三言两语打发走庄奎。
  车驾已经备好,等他上车后就上了官道,但是路过城郊一处山脚,马停车歇,郑穆带着侍卫仆役上山,仆役手中挎着好几个篮子。
  随后不远跟着庄奎的车驾,入京仅一条路,他从马车里掀开竹帘,看着郑穆上山的背影,心中万分好奇。
  郑穆上山,此山无名,并不是什么名山高山,小半个时辰就已登顶。
  山峰上放着一张供案,上面摆着各式供品,规格极高,一看就是富贵至极。
  郑穆四下一顾,就看到舒仪素白一身坐在粗壮的树丫上,眼眺远方,正对皇陵。树下守着两个愁眉苦脸的丫鬟。
  他走近,丫鬟们福了福身体,如蒙大赦地离开。
  郑穆抬起头道,“下来。”
  舒仪低头看一眼,从善如流,从树上一跃而下。
  她轻功极好,这种高度就如同常人跨个门槛那样容易。郑穆却突然伸手,在她落下时一揽,直接将人搂进怀中。
  “哎,”舒仪不得不勾住他的脖子稳定身体,脸上微微发红,“放我下来。”
  守在远处的侍卫仆役没有一个敢朝这里望。郑穆微微一笑,把她放下。命仆役把带来的篮子打开,都是些吃食,点心瓜果,还有煨好的细粥,摸着尚留热气。他拿了小碗放到她面前,“今天没怎么吃吧?刚才抱着感觉都轻了。”
  舒仪哼唧一下没有理这句话,舀了两口粥吃,很快又放下。
  郑穆用手巾给她擦嘴,动作轻柔。
  舒仪目光又往皇陵的方向飘去,乌黑眼瞳里透着几分感伤。
  郑穆轻轻捏着她小巧的下巴把脸转过来道,“你已经祭拜过他,不必再心怀愧疚。这天下有很多人愧对他,你不在此列。”
  先帝郑衍下葬,百官可以哭祭,舒仪并无官身,只能在城郊的山上设香案供品,遥遥祭拜。
  “我总在想,若是当初他来舒家找我,我不用逼宫的方式,直接把他架上去,或许他就不会落到被火烧死的下场。”她把脸靠在他的胸口,声音低落,“看着他走进火海,我觉得一半的错在明王,还有一半却在我身上。是我袖手旁观,推波助澜,让他毫无准备成为帝王。”
  “让他毫无准备的人是刘阀,怎么是你。”郑穆抚着她的头发,笑着说,“傻姑娘,过去的事,不能用假如和如果代替,这是妄念,他死于皇位,只是身为郑家皇子的宿命,不是你,也可能是别人,可终究,是他的心术权谋还不够,害了自己。”
  他这样说着,低头在她的发顶轻吻一记,眼眸深邃,让人瞧不出所想。
  第142章
  舒仪眼力极好,视线瞥过山下,见到一辆马车停在半道上不动,“咦”的一声。
  郑穆问她讶异什么。
  舒仪道指着山下道,“想不到居然有人这么大胆,光天化日跟着郡王的车驾。”
  郑穆闻言目光一沉,再无刚才和煦神色,命侍卫下去询问。今日非同往日,他在郑氏宗亲中份量也举足轻重,当然不用再做隐忍姿态。
  侍卫没一会儿就探查回来,脸色很是有几分古怪,禀道,“是太仆少卿庄奎。”
  郑穆微微颔首没说话。
  舒仪好奇道,“庄奎,那个名传京城的’脚底油’,他怎么会跟着你。”
  郑穆道:“我也觉得奇怪,这个庄奎说话支支吾吾,弄不清他的用意。”满朝无论文武都是精明能干的模样,这个庄奎在其中倒显得有些滑稽,大概也是这份特质,让他多次在政局风险中脱身而出。
  舒仪问道:“都是这是个墙头草,怎么最近想投到郡王麾下?”
  郑穆见她眉眼弯弯的模样,机灵俏皮,忍不住轻轻捏她的脸庞,把庄奎家中做寿,要请他过府吃饭的事告知。
  舒仪眯了眯眼,“你真不知道其中含义?”
  郑穆道,“难道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内情?”
  舒仪从鼻子里哼唧一声,撇撇嘴,“真不知假不知?”
  郑穆原先所想,全是时局朝,听她这般口气,就知道与刚才所想全无关联。他叹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舒仪嘟着嘴没有说,一副不情愿的样子。
  阳光映在她的脸上,卷翘的睫毛像是一双纤美的蝶翼,微微颤动一下都让郑穆心底不自觉地放软。他对庄奎本没有那么在意,眼下却执意相知道答案,揽着舒仪的手往下滑到腰间,摩挲一下道,“说不说?”
  舒仪横他一眼,微微侧开身体,躲开他作怪的手,道,“庄大人除了油滑,家人在京中也颇为出名呢。”
  以郑穆严肃的性子,平时哪有人会在他耳边说这些京城趣闻,他抬抬眉稍,“哦?为何出名?”
  “庄奎有六个女儿,别看他自己长这个样子,据说庄府小姐各个貌美如花赛嫦娥呢,”舒仪娓娓道,“庄大人的母亲就更厉害了,看人极准,据说曾在宴席上隔帘观察京中子弟,有看中的就为府中小姐做媒保聘,从没有失手的。之前庄大人改弦易张,多次躲过朝中风波,和这几个女婿也不无关系。他头四个女儿都嫁的极好,府里应该还剩两位待字闺中的姑娘吧。”
  郑穆讶然,“你是说,庄奎邀我去府中用饭是为了……”
  舒仪点头,“我猜就是。”
  “胡闹。”郑穆道,“难道一个太仆少卿家的老夫人,还想给我指婚事。不像话。”
  舒仪从他手臂环绕中钻出来,道,“怎么是胡闹,庄府的女儿做王府正妻身份不够,做个侧妃侍妾之类又有何不可。”
  郑穆道:“国丧期间,他还敢起这等心思。”
  舒仪道:“你别看庄大人唯唯诺诺没什么大出息,可府里的女人真不简单呢,国丧期间谈婚论嫁当然不可取,事先相个面,只要没有文定,就不算犯忌。等丧期一过,郡王变成楚王,那就真是高不可攀了,我看庄家人聪明的紧。”
  她一边说着一边查看他的神色,一双眼里透着促狭和机灵。
  郑穆方才还担心她忧思过重,此时有意配合,道,“也不知你猜的准不准,看来庄府这顿饭我还是要去,顺便看看庄府的小姐是不是像传闻那样。”
  舒仪“哦”的一声,背过身去。
  郑穆心里咯噔一下,张臂一环,将她纳入怀中,道,“我说笑的,不去。”
  舒仪道,“你去呀,见识过庄家的饭,以后什么赵家,钱家,孙家的饭就能有心理准备,不会轻易让人招婿。”
  郑穆道:“招什么婿,说出去惹人笑话。”话虽这么说,但他心里也清楚,庄奎的事是第一次,但绝不会是第二次。曾经他是反王之后,身有眼盲之症,蒙英宗怜悯才封郡王,京中门阀权宦联姻怎么也不会打到他的身上。
  如今,他是未来的楚王,京城官员都清楚,新帝的身体真不好说,有个万一,还是应该由楚王来摄政。
  想要攀附富贵,赌以权势的人,都在暗自盘算,唯一的,也是最安全牢固的方式,莫过于联姻。
  按舒仪的意思,防是防不过的,索性坦然面对。
  郑穆搂着她温软的身子,声音轻柔,“盯着我权位来的人,想的不过是在日后能左右我,岂能让他们得偿所愿。”
  舒仪瞥他一眼,怪声怪气道,“不可惜?那么多莺莺燕燕。”
  郑穆将她的脸贴在胸口,让她倾听他的心跳,闷声道,“一个就已经很麻烦,消受不起那么多。”
  舒仪心中蓦然一甜,随后一想又觉得不对味,“麻烦?我哪里麻烦?”
  郑穆道,“怎么不麻烦,当年我不过是偶然性起收个徒儿,谁知道每年牵肠挂肚都要去看一看,还要担忧她是不是受了欺负。”
  舒仪打断他道,“你担忧的事多了,还想给她谋一份姻缘呢。”
  提起这桩,郑穆难得老脸一红,搂着她揉搓,哑声道,“以后休要再提。”
  舒仪今日却偏偏和他作对,扭着身体道,“偏要提,要是当日被你乱点鸳鸯谱了,今日德王这样,我可惨了。”
  郑穆对当日的决定早有悔意,幸好没有铸成大错,寻常人见他脸沉下来,哪里还敢拔虎须一提再提,但冷脸吓不退舒仪,她嗔闹,郑穆之好听任,说到最后还要哄一番。就是这样闹腾,他也觉得全幅心神都被占满,再也没有余地留给旁人。
  太仆少卿庄奎在山道旁一等就等了近两个时辰,他并非有意窥探郑穆私隐,只是感觉这孤山荒野,若是安阳郡王遇到什么事,他第一时间出来帮忙,能混个脸熟和好印象。事时间一长,郡王府侍卫并无异动,庄奎又开始心慌,心道郡王不会在这山里藏了什么隐秘不想给人知道吧。难道有伏兵?山体太小不像。
  他正胡思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