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慌张奔逃的人群匆匆避开他的马,有人惊慌之下,来不及及时止步,被身后推搡的人一撞,跌在马前,险些死在马蹄之下。
  楚长云及时勒马,暗骂一声,不得不随意找了个地儿将马拴住,再伸手抓来两个侍女一问,一个说她是刘府的,一个说她是何府的。
  一个说黑衣人闯进家中,道是奉旨行事,将主人一家带走,另一个说是红衣女郎杀人,将府中小主人的爷爷爹爹哥哥全杀了,她跑出来的时候,正看见小主人跪在女郎脚下求饶,口称神女。
  那那那那真的是神仙,真的!
  受惊的侍女紧张兮兮地向楚长云重复,我亲眼瞧见的,刀砍下去,流了那么多血,可她还是好好的,那么长一条口子,我才跑几步路,她就已经好了。
  这话倒叫楚长云听不懂了,只觉得这小侍女多半是被桑昭吓着了,将两人都给放了,各自给了点钱,打发走了。
  楚长云摸了把腰间佩剑,避开混乱的人群,往他们慌乱逃离之地去,只是行至半途,他步子一顿,双眼一眯,看向另一边同样步行而来的男人。
  楚长云大步跨过去时,江清正扯着名仆从的领子轻呼:你说什么?神女?
  那被他抓住的仆从忙不迭地点头,见他怔愣,连忙从他手中挣脱出来,匆匆溜走。
  楚长云停在他边上,东张西望:卫鹤呢?桑昭在城里闹这么大的事,他不会还搁府里喝茶,隔着墙看热闹吧?
  他正愁走得急没多带几个人和他一起出来,此刻见着江清,一把扯住他的胳膊:也不知道桑昭杀人用了什么手段,吓得一个两个连神仙都叫出来了。
  他略一琢磨,觉得或许是桑昭那身玄乎力气的原因。
  江清被他往前扯了几步,忽然见他脚步一顿,若有所思转过头来盯他:你和卫鹤关系不错,你给我透个底,这事有没有他卫鹤的手笔在里面?
  江清喉结一滚,回答的话还没说出来,楚长云已然有了答案:肯定是了,桑昭再厉害,也不可能一个人将那些人杀个遍,是了是了,卫鹤看着人模人样,实则心冷得像块石头,疯起来最是无情,整日里又不知道在暗暗琢磨什么,若真是他一手促成,那今日桑昭哪怕带人将上京城杀穿,他也全然不在乎。
  被他扯着走了这么几步,又听他什么话都给说了,江清估摸着他尚不知桑昭真实身份,停下脚步,反手将人往回一拽。
  他将人扯到路边,避开慌乱的人群:你急什么?张荷也给王府送礼了?
  呸!说什么呢。
  楚长云立即瞪眼否认,刚想为自家说几句好话,又想起之前他们王府也还有对楚长熠父子,轻咳一声,要真有,宫里还能召我爹进宫呢,那绥安卫不得第一个奔我家去?
  江清哼笑:那你急什么?
  楚长云继续扯他跟自己往前走:又不是我一个人急,你四处看看,有几家没悄悄派人出来?那些看不起张荷没有收他东西和人的,还自己溜出来瞧呢,你跟我走,不然桑昭杀红眼了,我拦不住。
  ......
  江清诡异地沉默片刻,那你为什么不带人出来?我也拦不住。
  楚长云没管那么多,抓了人打听桑昭的位置,将他一路扯过去。
  桑昭手中的刀在滴血。
  不知道是自己身上的,还是屋里的,浓厚的血腥味萦绕在她周身。
  裙角被鲜血浸润,拂过地面,留下丝丝血痕,屋中衣裳单薄的男女缩在桌案边,并不敢逃,手脚发凉,看着那把刀一点点靠近榻上醉酒昏睡的公子。
  淫靡乐声已停,伶人趁乱奔逃,另有一具尸体倒在两人面前,身上只披了外袍。
  此人之前还在与他们二人寻欢,因喧闹出去查看情况,不多时浑身是血被人丢进来,倒在地上,徒劳张着嘴,脸上惊恐未消,死不瞑目。
  屋中原先的味道已被强势涌进来的血腥味掩盖,二人颤抖着垂下双眼,不知桑昭来意,缩在一边,小心翼翼放轻呼吸。
  睡梦中的人只感觉有什么冰凉的滴在脸上,又顺着脸颊滑落,恼人得很,抬手挥去,只触碰冰冷潮湿一片,迷迷糊糊睁开眼,只见摸了一手的血,刀尖落在自己眉心。
  你
  醉意顿时醒了大半,他下意识躲开,眉心骤然被刀尖刺破,疼得他痛呼一声,立即停止翻身逃离的动作,僵着身子,任由自己的血和刀尖滴落的粘稠血液混在一起,滑落进耳边凌乱发丝之中,不敢动手擦拭。
  两只眼睛乱转,他瞥见地上的尸体,瑟瑟发抖的仆从,惊悚之下,变了脸色:你,你杀了我兄长?!
  他看清持刀人面目,只见她面上血红一片,不断有鲜血滴落至她被血染红,辨不出颜色的衣襟之中,只有双眼因杀戮而微微泛红,透露着杀意。
  你你你......
  他用力闭了闭眼,让自己获得更多的清醒,喘气时透着小心翼翼的意味,阁,阁下为财还是为仇?若是为财,阁下尽管开口,若,若是为仇,咱们也可以坐下来好好商量,我会尽全力弥补......或者,或者是为了权,我也可以让我父亲为你
  你爹......
  微哑的女声拦住他颤抖的嗓音,已经死了。
  男子的双眼再次瞪大,僵硬的身子开始发颤。
  他死之前,求我不要杀他的儿子。刀尖移开,他下意识想坐起来,却先被桑昭扯住头发拽起来,慌乱撑住床铺才拯救疼痛发麻的头皮。
  女声中的那一丝哑渐渐消失,他认出这道声音,那张被染红的面颊也变得熟悉起来,他没敢往她眼前凑过,但远远听过她的声音,也看清过她的脸:桑桑桑桑昭?
  他求我不要杀的儿子,是那一个。桑昭微微侧身,手中的刀指向地上的尸体,至于你,他说他们父子所作所为皆是受你蛊惑利用。
  头发被松开,他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下巴被她捏着往上一抬,露出那张惊恐不已的脸,粘腻的血沾在他的脸上,只让他觉得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你幼时被卖,因为这张脸,被几次高价转卖,讨要送人,受了不少折磨。
  桑昭打量着他因恐惧而发白的脸,最后到了这家,成了义子,那些受过的折磨,落在别人身上,成了你讨人欢心的乐子。
  是吗?桑昭松开他,瞧着那张染上血迹的脸,吴雀。
  第179章 无法改变
  冷风从敞开的房门灌进屋中,吴雀衣着单薄,敞衣露腹,被冷风波及,脊背的冷汗愈发寒冷刺骨,使他跌回至榻上。
  惊恐的目光锁住榻边的血人,吴雀屏住呼吸,义兄的死状还在眼前,他清楚地意识到,他也要死了。
  在此之前,他从不信报应这种话,什么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过是想让人独自吞下痛苦不再反抗的安抚之言,当不得真。
  他幼时被卖,被送人折磨,肆意对待之时,便意识到,相信这些是没用的,要想于痛苦中脱身,只有不顾一切地往上爬,只有爬得越高,才不会被欺辱,被践踏。
  可惜世道如此,有人生来拥有权力,有人耗尽半生力气,也只能触及他们指缝里漏出的那一点权力,他恨这样的世界,恨这样人生来就分三六九等的世界。
  可他偏偏又没有办法,他幼时便被多次转卖,坠入泥潭之中,早就找不到什么光明正大往上爬的路子,却又不得不用尽所有手段往上爬,他恨极这样的世界,却又不得不顺应世界的规则。
  但是因果报应,善恶有报
  怎么就成真了呢?
  刺鼻的血腥味几乎让他嗅闻不到其余味道,只被血色冲击得大脑阵阵发晕。
  他成为吴府的义子之际,为哄父兄欢心,献上一道道取乐的法子时,那些被买来或是骗来的人中,有人痛苦时曾诅咒整个吴氏不得善终,必遭报应。
  那时他看到自己曾受过的折磨落在别人身上时,愧疚之余,竟也生出了几分诡异的快意。
  彼时对于这些人口中的诅咒,他并不在意,只觉得自己已经到了那样的境地,死又有什么可怕的?
  不过哪怕是丁点权力,也让他勉强算是锦衣华服过了这么久,此刻瞧见那把刀身浴血的刀,额间的伤口隐隐作痛,直面死亡时,他瞬间生出惧意。
  他已经许久没思考死亡会在何时以怎样的方式到来,此刻猝然面临死亡的威胁,惧怕到浑身颤抖,不可遏制。
  ......我不怕。
  即使嗓音颤抖,他还是这样说,那张让他扯进泥潭又给他机遇的皮囊上染了血,他努力直视桑昭的双眼,很早之前,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