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桑昭笑了一声。
  很多带着怨恨去桑女殿的人,将仇敌的名字放下时,想的是我想要他死和他为什么还不死这种话。桑昭道,很少有人传达给我的意思是要怨恨的人半死不活,虽然活着但得受尽苦楚,每日又会遭受什么痛苦这种详细的话。
  半死不活躺在床上,像个废人一样,不是叫什么都没了。桑昭道,怨恨你的不是想看你彻底失权的权贵。
  楚源抹了抹眼睛,还想说什么,却在下一刻猛地僵住,忽然浑身颤抖,大叫一声:放肆!
  绥安卫抬头,看见楚源仿佛看见了什么恐怖的东西,手脚并用往后爬,撞上柱子,滚落在地。
  放肆!放肆!我是天子!他面露惊恐,目眦欲裂,衣袖乱甩,别!别吃我!
  他身子紧绷,眼睁睁看着一群群饥饿的流民流着口水朝他扑过来:好香......好香的肉,和我们不一样的肉......
  流民破烂的衣袖下,是一截只剩白骨的手臂。
  啊!滚!滚开!
  楚源行为怪异,绥安卫猛地转头看向桑昭。
  她依旧坐在那里,垂眸注视着楚源。
  第189章 楚源驾崩
  楚源缩在柱子下,挣扎许久,双脚乱蹬,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朝他靠近的流民,不知道是该闭眼还是该睁眼。
  他有一瞬间意识到自己是因为喝了毒酒而陷入幻觉,但又在转瞬之间忘记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流民堆里,仿若他越害怕什么,眼前就会出现什么,无论如何也摆脱不掉。
  救救我......流民踉跄着扑向他,救救我,我不想死,我只是不想死......
  放开,放开朕!放,放开我!
  一只手抓住他的脚腕,楚源的视线颤抖,看见那只握住他的手已经没了血肉,只剩下白骨死死拽住他的脚腕。
  楚源猛地呕出一口鲜血,眼前的流民顿时消失不见,逐渐清晰的视线里,他只看见坐在不远处静静看着他的桑昭。
  冷汗浸湿里衣,此刻清醒过来,只觉得寒冷刺骨,让人止不住地颤栗。
  这种毒有些不真实,致幻时,想见的见不到,反而越逃避害怕什么,就会出现在你面前。桑昭道,你看见了什么?
  楚源死咬着牙关压制颤抖,并不张口回答。
  桑昭也没继续追问。
  楚源喘了口气,抬手想抹去嘴角的血,恍然之间却看见两个读书人出现在自己面前,一人瞧他一眼,皱眉咦了一声,同伴立即拉住他,嫌弃道:这是那亡国之君
  楚源还未来得及擦拭唇边的血迹,便又呕出一口鲜血,眼前的画面消散,变成他多年未见的父皇,愁眉苦脸地盯着他:唉,怎么偏偏是你呢?
  年迈的男人重重叹息一声,背着手走远:苍天何薄于我,朕那么多儿子,为什么最后剩下的,偏偏是这个?
  不,不是
  楚源喃喃,我能,能做好的啊......
  他原本,是想好好做这个天子的。
  他瘫软在地上,幻觉散去,鲜血不断从他口中涌出。
  从未体验过的强烈的饥饿感忽然笼罩住他,刺骨的寒凉将他包裹,让他死死按住自己腹部,似乎嗅见了殿中糕点的味道,不断地吞咽口水:好饿......
  楚源双手撑地,想朝放着糕点的案上爬去,但除了饿,包裹住他的寒冷几乎冻僵他的手脚,他瘫倒在地上,不断用手搓着双臂,勉强支起脑袋看向殿中一名绥安卫,喊出了他的名字:给,给我点吃的......还有被子......
  绥安卫看了桑昭一眼,见她没有任何动作,立即弯腰端起案上的糕点冲向楚源,跪在他身边,将他扶起来,与此同时,另一名绥安卫也立即出了殿门。
  楚源抓起盘里的糕点就往嘴里塞,立刻便被噎得干呕,眼角热泪滚落,喉咙却不断吞咽,急切想要将食物吞下。
  绥安卫跪在他身边,单手扶住他的肩膀,皱眉看着楚源不断将浸了血的糕点往嘴里塞,欲要起身端来茶水,只是刚一松手,楚源便软塌塌地倒下去。
  绥安卫不得不再次扶住楚源。
  一只颤抖的手轻轻攀住他的手腕。
  楚源的手冰冷粘腻,掌心湿润。
  绥安卫见他唇瓣嗫嚅,附耳去听。
  冷......
  好冷......
  不,好饿......楚源的声音挤出来,给我点吃的,我好冷......
  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绥安卫扯下自己的外袍盖在他身上,却未曾让他得到半分缓解。
  离开的绥安卫终于回来,疾步冲到楚源面前,放下手中的食盒。
  还没来得打开,楚源猛地扑过来,急切掀开盖子,食物的香味扑面,楚源按捺不住,伸手去抓,也不知究竟抓了什么,只张着嘴不断往口中塞。
  绥安卫冲去膳房,抓了食盒,不管看见什么只管往里面放,不乏有汤汤水水,楚源等不及他拿出什么碗筷,径直伸手去捞汤里的鸡肉。
  他用食素来细嚼慢咽,点到为止,从未像此刻这样,荤的素来混杂在一起,被他胡乱吞下,不过片刻便开始反胃恶心,但强烈的饥饿感却让他无法停下手中的动作。
  那绥安卫听见他说冷,又急匆匆出去,正好撞上抱着被褥赶来的宫人,一把夺过来,回到楚源身边,将几床被子盖在楚源身上。
  但楚源仍旧又冷又饿。
  饥寒交迫,他几乎忘了自己身处何地,又为什么会陷入这样的境地,只是强烈渴望食物,渴望温暖。
  模糊得厉害的视线中,他看见有人靠近,停在了他面前。
  他闻见了那股桑花香。
  楚源撑着绥安卫的手,仰着头想要看清桑昭的脸。
  我知道你看见什么了。
  桑昭道,你看见了他们,害怕也像那样在饥寒交迫中死去。
  看来比起躺在床上,失去权力形如废人,你觉得现在这样死去更可怕点。
  楚源猛地清醒过来。
  胃里涌上来的恶心感顿时让低下头去攀着食盒止不住地呕吐。
  胃里的东西几乎被吐空,大口大口的鲜血紧接着呕出来。
  桑昭转身往殿外走。
  我......
  楚源颤抖着向她的背影伸出手去,似乎想解释,想挽留,但只能无力脱落在地。
  桑昭踏出殿门,候在殿外的内侍立即涌进去。
  陛下
  尖锐的声音响起,紧接而来的是此起彼伏的哭声。
  卫鹤一直等在殿外,与被内侍牵着的安王相对而立。
  小孩的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直到被内侍轻轻晃了晃手,才垂下头去,顺从跟着内侍踏入殿中。
  进殿之前,他不忘将手中的纸团交给内侍,对着桑昭和卫鹤二人郑重下拜。
  桑昭没有看他,卫鹤侧身,避开了他的礼,俯身回礼。
  安王忍不住叫了他一声:卫先生......
  卫鹤却没有应声,安王抿了抿唇,牵着内侍的手踏入喧闹的殿中。
  回去吧。
  桑昭往前走了两步,回头见他还留在原地,或者你想进去看看,也可以。
  卫鹤沉默片刻,却是摇了摇头,俯身一拜,遥遥望了眼殿内的混乱,疾行两步,追上了桑昭。
  第190章 离开皇宫
  天色阴沉沉,宫道似漫长无边。
  这几日越来越冷,少见阳光,不少人立在窗口,感受不到日光温暖,只从喉咙处挤出一声叹息。
  马车和车夫被绥安卫带离启和殿,卫鹤跟着桑昭,落后了她半步。
  风中隐隐约约有声音传来,如泣如诉,断断续续,不绝如缕。
  他罕见地露出几分茫然。
  桑昭回头瞥了他一眼,察觉出他的愣神:你和他关系很好吗?
  卫鹤一愣,轻轻一眨眼,回过神来,笑着摇了摇头:从前......
  他似乎是想说什么,但话到口边,又被他咽了回去,只道:如今,也算是反目了。
  桑昭嗯了一声,卫鹤微微加快脚步跟上她,与她并肩而行,他沉默了许久,忽然又道:安王......
  桑昭久没听见下文,瞥他一眼,随口接话:怎么了?他想拉拢你?
  嗯......卫鹤低声回应,今日与他一见,他给我的感觉很熟悉。
  他微微偏头看了看桑昭的侧脸:很多年前,我和陛下也是这么做的,不慎掉了物件在张太傅脚边,引起他的注意,跪在他脚边喊他先生。
  安王掉了东西,那个纸团,他拆开时我看见了。卫鹤道,或许是陛下有所吩咐安排,或许是安王自己的意思,那乱涂的画作上,歪歪扭扭写着楚和卫两个字。